卷十八 秦淮唱晚 第一章 西寧道場

走了一段路後,葉素冬的隨從不斷離隊轉進了橫街小巷裡,最後只剩下葉素冬和韓柏兩人策馬緩行。

離秦淮河愈遠,行人車馬明顯地減少,燈火黯淡了,長街有點疏落凄涼之態。

回頭望去,秦淮河那邊的天空反映著沿河的燈火,使韓柏份外有種離群落寞的感覺,不禁後悔沒有到那裡去湊湊熱鬧,現在改口嗎?又不大好意思。

明天吧!總有機會的,怎能為虛夜月而致光陰虛擲呢?

唉!又想起她了。

她真的很美,黠慧動人。

胡思亂想間,葉素冬道:「專使大人,這條街現在雖黑沉沉的,但白天時不知多麼熱鬧呢。」

韓柏醒了過來,用神打量,旅館、飯店、酒肆林立兩旁。街景樸素,建築均為兩坡瓦頂木筍穿斗結構,三五間乃至七八間進深,鱗次櫛比,鋪面只佔一兩間,看來店鋪的人都住在內間更廣闊的空間處。

街的盡端是座大門樓,門作拱卷,兩層三開間,成為街軸線的對景,門樓內燈火通明,另有天地。

葉素冬微笑道:「這就以我派為名的西寧沖,那座門樓是道場的進口,乃江湖中人到京必訪之地。」最後一句隱透傲意。

韓柏見到了目的地,他的隨從尚沒有一個回來,忍不住問道:「貴屬們到那裡去了。」

葉素冬隨口解釋道:「若我們大隊人馬操進道場去,那誰也知道我們目的何在,會打草驚蛇。不若差他們扼守要點,聞警即可加以攔截,勝過一大堆人擠作一團。」

說話間,兩人進入門慺。

把門那數名身穿青色勁服,胸綉白龍的西寧派弟子恭敬地向葉素冬敬禮。

門樓後是個大廣場,停滿了車馬,看得韓柏愕然道:「來了這麼多人,什麼真假薛明玉都要給嚇走了。」

一座巍峨聳峙的宏偉三進八合院式建築物,直立在廣場對著門樓的一端,進口處有塊大橫匾,上書「西寧道場」,旁邊的落款赫然是「大明皇帝御書」和御印。道場後則是參天的古樹,氣象萬千。

韓柏暗忖,老范又說朱元璋是個不懂書法的老粗,難道這些所謂御書,全是槍手代筆嗎?不由感到好笑。

道場內隱隱傳來吐氣揚聲的聲音。

葉素冬道:「大人聽到了沒有,這是道場晚課的時間,弟子們都集中道場聽講練武,乃每日例行的活動,絕不會啟人疑竇。嘿!想成為我們道場的弟子絕不容易,每年都有招募,藝成後由末將代皇上在這些人里,精選出來加入禁衛軍,所以我們選弟子,除了資質人品外,最重要就是身家清白。」

這時有弟子迎上來,為他們牽著馬匹,神態自是誠惶誠恐,畢恭畢敬。

兩人躍下馬來,往道場走去。

葉素冬道:「道場後是我們在京師非常有名的『萬花圍』,有大小荷池三十八個!二十座假石山,亭台樓閣隱在林里,小橋流水,環境怡人。青霜居住的『向日樓』在園內的北端,四周植了她喜愛的向日葵。京師的青年和好事者都戲稱青霜的小樓作『金屋藏霜』,哈!這真虧他們想出來。不過金黃的向日葵,盛開時真像黃金遍地的樣子。」

韓柏聽得心都癢了起來,勉力把虛夜月拋諸腦後,試探道:「那現在我們是否應立即到那裡去保護她呢?」

葉素冬心中暗笑,道:「專使想見青霜侄女,哪還不容易,她每晚都會到道場來,不要看她年紀小小,但卻是很多人的大師姐哩!」

兩人踏入道場大門。

韓柏為之愕然。

原來竟是個比外間較小的廣場,一條碎石道接通了大門和對向的宏偉練武廳,路的兩旁放滿盆景,而教他驚異的是路旁的空地跪了至少三、四百人,神態恭謹地臉向著燈火通明的練武廳,他們步過時,沒有半個人側頭往他們瞧來,神態嚴肅專註。

葉素冬低聲向他道:「這些都是想入門的弟子,要跪足十日表示出誠意,才有資格接受進門的挑選,這一關並不易捱哩!讀書不成又想當官的,自然要辛苦點了。」

碎石路已盡,兩人步上練武大廳的台階,十多名守門的弟子齊向他們施禮。

韓柏暗覺西寧派的派頭真是嚇人,不過有朱元璋在背後撐腰,亦是難怪。

來到最高一級台階,整個練武廳的形勢赫然入目。

大廳分內外兩進,地上鋪滿了草席。

外進只佔全廳的十分一,密密麻麻坐滿了弟子,翹首望進寬廣可容數百人一起舞刀弄棒、差點有奉天殿那麼大的練武廳里,而那偌大的空間中,分作八排席地生了百來個衣綉黃邊的弟子,全都集中在近門處,騰出了大片空間。

兩名弟子正劍來刀往,比拼得不亦樂乎。

大廳兩旁每邊放了二十張大師椅,坐滿了人,顯是派內身份較高的人。

坐人的椅後又站了數十人,個個表情嚴肅,屏息靜氣注視著場上練武的兩個人。

對正大門的一方建了一層的看台,只放了十二張椅子。椅後是幅十六屏連成的大山水畫屏風排成一弧型,更托出坐在看台上的人的尊貴身份。

此時有三個人坐在這最重要的位置上,居中的是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生,如電的雙目在他們甫進門來時便點頭打個招呼,喚他們過去,沒有什麼架子,教人生起好感。

在他右面是個長著銀白長發的老翁,一隻腳踏上了椅子,兩眼鷹隼般投在比試的兩名弟子身上,如此坐姿,應該很不雅觀,可是他這樣坐來卻又出奇地好看和自然,教人印象深刻。

另有一個年不過三十的男子,遠坐在左方最東邊的那張椅里,一臉英氣,生得非常俊秀。年紀這麼少便可與西寧派的元老平起平坐,不用說身份不比尋常,只不知是何方神聖?

葉素冬領著韓柏,穿過外進處弟子間留出來的通道,由右側椅子和站立的弟子後的空間繞往中年儒生等人坐著的平台去,解釋道:「外進的人比外面的人又升了一級,不過只是登堂,尚未入室,能踏入練武廳的弟子,都要有我派師傅級的人推許才成。」

韓柏暗忖只看你們派內等級如此分明,便知有很多規矩,此刻他哪有閑心聽這類事,環目四顧,搜索庄青霜的芳蹤。

道場內陰衰陽盛,近六百人里雖有數十個女子,大都五官端正,卻沒有應屬庄青霜般級數的絕色,大感失望時,已隨葉素冬登上了前方高高在上的看台去。

那中年儒生長身而起,高度竟可與韓葉兩人平頭,自具一派宗主的氣勢。

韓柏眼利,見那人右手缺了尾指,忙趨前作揖道:「高句麗朴文正,見過庄節宗主!」

西寧派掌門「九節飄香」庄節微笑道:「朴大人乃少林外傳高手,算得上自家人,不用客氣。」

那銀須公眼睛依然不朝他們瞧來,卻老聲老氣道:「素冬你不是要陪大人逛窯子嗎?為何逛了到這裡來?」

韓柏絲毫不感慚愧,笑答道:「小使心儀沙公久矣,故放下其它一切,特先來請安!」

沙天放向場中兩人冷喝道:「住手!」兩名弟子立時收械後退。

沙天放皺起白眉不悅道:「你兩人給我滾回家去,再苦練十日我派的起手。十八天才准再來道場,基本功都未練好,出場可是丟人現眼。」

兩人叩頭後惶然退下。

內外進近六百人,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眼光集中到台上韓柏的身上。

沙天放這時才抬起頭來,深陷眼眶內那閃著藍色精光的眼珠神光閃閃,斜眼兜著韓柏道:「大人在高句麗也聽過老夫的名字嗎?」

韓柏見他恃老賣老的神氣,想起了范良極,故作訝然道:「怎會沒有聽過,我們高句麗京城亦有個道場,每月都有個聚會,提到中原武林時,每次都有人提起沙公的名字哩!」

沙天放眼中閃過欣然之色,但臉上表情卻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語調畢竟溫和多了,向葉素冬道:「還不請專使大人坐下,嘿!待會請大人表演一下貴國武術流派的絕技?」

韓柏心中叫苦,他那懂什麼高句麗絕學,不要請表演,只是略懂一二的人問他兩句,保證要在這數百對眼睛前出醜,還會惹起葉素冬的懷疑。不禁後悔剛才的亂吹牛皮。

庄節極有氣度地招呼他到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和葉素冬把他夾在中間,給足他臉子。

磬聲響起,另有一對弟子各持雙劍對打起來。

韓柏見他們武功平平,又不見庄青霜,心中納悶,向獨坐看台一角那俊秀青年瞟了兩眼。

這人除在他剛登看台時朝他略略點頭外,一直皺眉苦思,再沒有理會其它人,他禁不住好奇心大起。

葉素冬服侍慣朱元璋,最懂看眉頭眼額,湊過來低聲道:「大人不要奇怪,他是燕王的長子朱高熾,我們都叫他作小燕王,文武全材,非常人也。」

韓柏愕然道:「原來是小皇爺,為何不給小使引見問安?」

葉素冬低聲道:「那小燕王深得乃父之風,不喜歡擺架子,越隨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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