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虛空夜月 第九章 階下之囚

戚長征由水裡冒出頭來。

怒蛟島在里許外的遠處,沿岸泊滿了水師的戰船,由這方向看去,見不到半艘黃河幫的船艦。

遠近的海域無數巡邏快艇穿梭往來,又有鬥艦泊在湖上新裝的浮泡處,占的都是戰略性位置,船上當然有人放哨,要潛往島上真是難之又難。

離開了韓慧芷後,他以重金在附近買了一艘小風帆,利用怒蛟島東南的小島嶼群往怒蛟島駛過來。

途中看到一艘怒蛟幫的鬥艦被十多艘水師船追上擊沉。

至此哪還不知己方輸了這一仗。

他人雖衝動,但絕非只逞匹夫之勇的人,反冷靜下來,到了最近怒蛟島的一個小島嶼時,為了避開巡艇的耳目,索性把船鑿沉,由水底往怒蛟島潛游過去。

現在看到怒蛟島的森嚴防衛,禁不住眉頭大皺。

自問只憑一口真氣,絕不能潛過整整一里的距離,思索半晌後,深吸一口氣,潛入三丈下的水底里,往最接近一艘停在島外湖上的水師船潛去。

只要回到怒蛟島,他便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覺登島。

凌戰天當年設計怒蛟島時,早想到有暫時棄島的戰略,所以特別在沿岸處設了幾個入口,接連在怒蛟島下的秘道。

這些入口秘道,均有精心安排的偽裝,不虞敵人發現,尤其水師只佔領了怒蛟島半個月許的短暫時間,忙於防務和輸運彈藥糧草,應未有餘暇去查理這等事。

冰涼的湖水,有助他把心神完全收斂集中,進入晴空萬里的先天境界。

現在最緊要是不受焦憂痛心的情緒所影響,才能發揮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甚至不去想凌戰天等人的生死。

只要殺了胡節或甄夫人,縱使要賠上一命,又有什麼打緊。

見到怒蛟幫的戰船沉沒碧波時,他首次後悔自己使性離開了上官鷹他們去尋馬峻聲晦氣。

一口氣已盡。

他來到那水師船的船底下,潛近船沿,在船底部的邊沿處,換了一口氣後,正想縮回船底下去,驀地發覺天色變壞,這一刻鐘多的時間,烏雲遮蓋了晴日,還颳起風來。

戚長征暗叫一聲天助我也,繼續朝怒蛟島潛游過去。

才遊了十多丈,天上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嘩啦啦打下來。

戚長征運轉真氣,趁這人人找地方避雨的時刻,倏忽間潛到了東岸主碼頭處,這角度看上湖面,儘是水師戰艦的船底。

他恨不得逐一把它們鑿沉,但為了更遠大的目標,當然不能如此沉不住氣,一咬牙,往更深的湖底游下去,穿過美麗的水草和礁石,在一口氣將盡時,摸到主碼頭下縱橫交錯的巨木柱內,浮了上去,再換了一口氣,不敢逗留,又深進水底,轉眼到了岸旁一個入口處。

入口是密封的,表面看去,與島腳黝黑的石岩全無分別。

戚長征以特別手法扭動其中一塊岩石,把僅容人過的密道秘門拉開。

由於湖水的壓力,若非像他如此功力精純之士,縱使啟了開關,亦休想把門拉開來。

湖水把他湧進了洞里。

他乘勢把門拉上,截斷了湧進洞內的水。

秘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種完全隔斷了光線的地方,縱使有夜眼亦毫不管用。

他不敢呼吸,因為吸入的只會是腐臭和有毒的沼氣。

為了保持秘密,凌戰天不敢設置通氣口。

戚長征自知那口真氣撐不了多久,又怕雷雨已過,豈敢遲疑,全速沿著秘道的斜掠,弓著身往上竄去。

倏忽間到了地道另一端的出口處。

一口氣已盡。

剛打開出口的關鎖,外面竟有微弱的人聲。

戚長征大駭,腦袋一片暈眩,這是缺氧的現象。

他暗叫不好,跌坐地上。

神智開始模糊起來,可是外面仍有人聲隱隱傳來,正要不顧一切衝出去見人便殺時,奇妙的事發生了。

先是丹田火熱。

接著一股氣流涌了上後背處,沿背椎竄上腦際,靈台一片清明。

戚長征大喜,知道自己在先天秘境里因著這惡劣的環境,意外地到達了胎息的境界,體內真氣生生不息,就像胎兒在母體里不用口鼻呼吸,只憑臍帶的供給便有足夠的空氣和養份。

這時他又不急於那麼快出去了。

待到了黑夜,那時行動更有把握了。

不一會他已進入胎息那無思無慮的圓通境地里。

※※※

翟雨時醒了過來,渾體乏力。

張目一看,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頭頸要穴都感到被銀針插著。

一對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翟雨時連半個指頭都動不了,遑論扭頭去看誰人坐在他床旁椅上,只能憑眼角的餘光,知道是位身穿白衣的女子。

不一會那女子俯過身來,俏臉出現在他眼前,居高含笑看著他,像很有興趣的模樣。

她的臉略嫌蒼白,但無可否認非常美麗,塞外美女高鼻深目的動人輪廓,尤使人感到有別於中原女子的丰姿。

她的五官纖巧精緻,絕沒有半點可挑剔的地方。

胸脯比中原女子更豐滿和高挺,充滿誘惑的魅力。

她的眸珠並不是黑色的,而是兩潭澄藍的湖水,閃著靈巧智慧的光芒。

只看她鮮花般的美貌,誰都猜不到她的手段如此厲害。

翟雨時微微一笑道:「夫人為何不殺了我?」

甄夫人伸出縴手,摸上他的臉頰,溫柔地道:「你這麼聰明俊秀,素善怎捨得隨便殺你,留下個樣子看看都是美事。」

縱使知她心如蛇蠍,給這樣動人的美女摩挲著臉頰,翟雨時仍禁不住自己泛起男女間的異樣感覺,閉上眼睛,作出唯一能表示的抗議。

甄夫人溫暖的小手離開了他,俯頭下來,吐氣如蘭道:「但若換了是我的意思,你亦早已一命嗚呼,好教斷去怒蛟幫一隻臂膀。」

翟雨時感受著她迷人的氣息噴在臉上的感覺,欣然張眼道:「多謝夫人告訴我敝幫主和凌二叔均成功逃走。」

甄夫人微一錯愕,接著笑道:「不得了哩!一句話便給你聽出了風聲,看來還是及早殺了你吧!」

翟雨時大惑不解道:「在下正奇怪夫人沒有這樣做。」

甄夫人坐直了在床沿的嬌軀,幽幽嘆了一口氣道:「不殺你的是胡節,他要把怒蛟幫的第一智囊,生蹦活跳地拿上京師,好讓朱元璋在天下人前顯顯威風,不過我偏不如他願。」

伸出手輕輕玩弄著插在翟雨時耳鼓穴處的金針,溫柔地道:「這些針是我們花剌子模一種秘傳的手法,表面看只是製得你不能動彈,其實卻是慢性地破壞你腦內的神經組織,把身體對腦部養份的供應逐漸減少,不出一天,你會發覺思想開始遲鈍,再不能有條理地去思索。最後天下著名的軍師,將會比一個普通人的智力更是不如,偏你能記得往昔所有風光,你說那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

翟雨時明知她這番難辦真假的話,是針對一向自負智計的人所施的心理攻勢,仍禁不住心頭凜然,暗呼毒辣厲害,盡量以平靜的語氣道:「那又有何分別,橫豎見到朱元璋時,立即會被處以極刑,腦中沒那麼多東西,不是更好嗎?在下還要多謝夫人哩!」

甄夫人嬌笑著站了起來,道:「素善還有很多事做,沒時間和你閑聊了,今晚胡節會趁黑把你押走,他們絕不會像素善般對你有憐才之意。乘你的腦筋還靈活時,好好想想吧!」

徑自出房去了。

翟雨時一點不露出心內的焦灼,因為說不定甄夫人安排了人暗中窺視他每一個表情。

她對付自己的手法確是非常高明。

對他來說,這世上沒有比逐漸變成白痴更令他驚懼的事了。

而且還是慢慢的折磨。

他知道對方並非虛言恫嚇,因為一天後他便可從自己的狀況,知道她是否說謊了。

她在迫自己屈服,吐露出怒蛟幫隱藏起來的虛實,好遂一擊破。

不!

就算我翟雨時變成廢人,亦絕不會出賣怒蛟幫。

※※※

飯後白芳華扯著韓柏,離開了鬼王以女兒虛夜月命名的月榭,帶著他在府內似是隨意閑逛,留下陳令方和范良極兩人在榭內陪鬼王繼續喝酒。

鬼王府更像一個太平美麗的小城,古樹參天,蔥鬱優靜。前院方向不時傳來孩童玩耍的聲音,鬼王府人的眷屬扶老攜幼,悠閑在外院街上閒蕩,說不出的豐足寫意。

府衛見到白芳華,都恭敬施禮,白芳華亦和他們很熟絡。

白芳華領著他由外院走到寧靜的內院,再見不到府人的眷屬,守衛森嚴多了,間有俏丫環談笑著在廊道間穿梭往來,見到韓柏眼睛都亮了起來。

韓柏不知她要帶他到那裡去,笑道:「白小姐不是想領我到你的閨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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