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夢入京華 第十二章 渾身解數

朱元璋見韓柏臉色大變,還以為他是關心祖國,坐回書桌後的龍椅里,心中暗贊。

韓柏眼中奇光迸射,往朱元璋望去。

朱元璋心中一凜,暗忖為何這青年忽地像變了另一個人般,這種異況,以他閱人千萬的銳目,還是初次遇上。

韓柏冷哼一聲道:「卧榻之側,豈容──嘿──豈容他人睡覺,噢!對不起!這兩句貴國的話很難記,我只大約記得那意思。」

朱元璋點頭道:「專使的祖先離開中原太久了,不過你仍說得那麼好,實是非常難得。朕若非因你和朕是同種同源,亦不會邀你到這裡來,共商要事。」頓了頓一掌拍在案頭處,喝道:「朕恨不得立刻披上戰袍,率領大軍渡海遠征東瀛,可恨有兩個原因,使朕不敢輕舉妄動。」

韓柏暗忖今次若想活命,惟有以奇招制勝,壯著膽子道:「第一個原因小使臣或可猜到,是因皇上剛新立了儲君,牽一髮動了全身,所以不敢遽爾離開京師,不過皇上手下大將如雲,例如命燕王作征東的統帥,豈非可解決了很多問題嗎?」

朱元璋出神地瞧了他好一會後,平靜地道:「假若燕王凱旋而歸,會出現什麼後果?」

韓柏一咬牙,死撐下去道:「皇上不是說過絕情絕義嗎?看不順眼的便殺了,清除一切障礙,不是可安心御駕親征嗎?」站在他高句麗專使的立場,他實有大條道理慫恿朱元璋遠征東瀛,去了對高句麗的威脅。

朱元璋眼裡閃動著笑意,忽地用手一指放在桌子對面側擺在左端的椅子道:「朕賜你坐到那椅子里!」

韓柏依禮恭身謝過後,大模大樣坐到椅中,和朱元璋對視著。

朱元璋搖頭失笑道:「近十年來除了虛若無外,朕從未見過有人在朕面前坐得像專使般安然舒適了,那感覺非常新鮮。」

韓柏尷尬一笑道:「小使臣給皇上的胸襟和氣度弄得連真性情都露出來了。」

朱元璋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人非草木,執能無情。朕已做得比一般皇帝好了──」抬頭兩眼盯著韓柏道:「在這世上,有九個人是朕難以對他們絕情的,這事朕從未向人提及,現在卻有不吐不快之感,專使聽後,若向任何人說出,我會不顧一切以最殘酷的極刑把你處死,即管你逃回貴國,朕亦有把握將你擒來,因為我擁有的是天下最強大的力量。」

韓柏道:「皇上不必威嚇本使,我可以擔保不會泄半句出去,為的不是怕死,而是皇上竟看得起我朴文正是可傾訴的對象。嘿!皇上不是說過我很真誠嗎?」

朱元璋眼中射出凌厲的神色,好一會後才點頭道:「說得好!你果是忠誠之輩,更絕非貪生怕死之徒,否則你不敢如此和朕對話。」

再嘆了一口氣道:「我最怕的是朕的兒子燕王,因為在我二十六個兒子中,朕最疼愛的就是他,才拿他沒法,總覺虧欠了他似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韓柏想不到朱元璋說出這麼充滿父性的話,呆了半晌才道:「那皇上何不索性立他為太子?」

朱元璋似忽然衰老了幾年般,頹然道:「朕身為天下至尊,必須以身作則,遵從自己定下來的規矩,依繼承法行事。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保存明室,其它一切都可以不顧。」頓了頓再嘆道:「朕出身草莽,沒有人比朕更清楚蟻民所受的痛苦,實不願見亂局再現。」

韓柏摸不清他是否在演戲,聳肩道:「小使臣明白皇上的心意了,不知那另八個皇上不能對之無情的人是誰?」

朱元璋笑道:「有兩人你絕對猜不到,都是朕心儀已久,只恨不能得見的超凡人物,那就是當今武林最頂尖級的兩位高手──『覆雨劍』浪翻雲和『魔師』龐斑,他們都是和朕同等級數的人,只是在不同的領域內各領風騷罷了!」

這答話大出韓柏意料之外,又呆了半晌方曉得說道:「我還以為皇上最憎惡就是這兩個人呢!」

朱元璋眼中神光一閃,道:「專使真的對中原武林非常熟悉。」

韓柏心中一凜,知道朱元璋對他動了疑心,若無其事地一笑道:「陳公最愛和江湖人物打交道,所以最愛談江湖的事,本使不熟悉才怪哩!」

朱元璋釋去懷疑,欣然道:「專使說的是陳令方吧!這人是個難得既有才能,亦肯為百姓著想的好官,又在家中憋了多年,辦起事來會格外落力,朕正打算重用他。」

韓柏給弄得胡塗起來,難道對付陳令方只是楞嚴的事?與朱元璋沒有半點關係,臉上裝出喜色,道:「小使臣可否把這好消息告訴他?」

朱元璋龍顏一寒道:「絕不可以,若你私下通知他,朕必能從他的神態看出來,那時朕一怒下說不定會把你變成太監,教你空有四位夫人,亦只能長嘆奈何。」說到最後,嘴角竟逸出一絲笑意來。

韓柏暗叫厲害,這皇帝老子對權術的運用,確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虛實難測。只看他掌握得他這假專使的資料如此巨細無遺,便要吃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他才能悉破韓柏的弱點,加以威懾。

割了他的命根子,自是比殺了他更令韓柏驚懼。

韓柏尷尬一笑道:「那等於把我殺了,因為事後我必會和四位夫人一起自殺。」

朱元璋兩眼寒芒一閃道:「專使那麼有信心,恐怕只是入世未深,對人性認識不夠吧!讓朕告訴你吧!每一個人都有個價錢,只要利益到達某一程度,定可將那人打動改變。所以朕從不肯完全相信任何人,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鬼王』虛若無,因為他是真心對我好的朋友,朕當了二十多年皇帝,他仍只當我是以前的朱元璋,從來不肯把朕當作皇上。」

韓柏愕然道:「他是否你不能對之無情的第四個人呢!」

朱元璋沒有回答,搖頭一聲長嘆,眼中射出無奈和痛苦的神色。

韓柏暗忖看來做皇帝亦非想像中那麼快活的,試探道:「讓小使臣來猜那第五個人吧,定是最受皇上寵幸的陳貴妃了。」

朱元璋道:「這事京城內誰人不知,猜出來亦沒有什麼大不了,若專使能說出朕為何最喜歡她,朕答應無論你如何開罪了朕,亦會饒你一次。」

韓柏精神大振,眼中射出兩道寒芒,凝視著朱元璋,道:「君無戲言!」

朱元璋冷冷道:「看你的樣子,似乎很需要這一個特赦,如此朕可不能白白給你,假若你猜錯了,寫完信後朕要斬下你一隻手來,專使敢否答應?」擺明要他知難而退。

韓柏本想立即退縮,一聽到「寫信」兩字,想到就算答不中,自己也可推說怕斬手,死亦不肯寫信,看看可否藉此混賴過去,忙道:「一言為定!」

這次輪到朱元璋大惑不解,暗忖他是否一個傻子,就算明明他說對了,自己亦可加以否認;不過回心一想,若他真的說錯了,自己亦大可說他猜中了,因為確有點喜歡這大膽有趣的傢伙。可是他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呢?

韓柏兩眼一轉,道:「皇上請恕小使臣直言,以皇上的身份地位,眾妃嬪自然是曲意逢迎,爭取皇上的寵愛,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對這種虛假愛情定是毫不稀罕。陳貴妃所以能脫穎而出,除了她是媚骨天生的尤物,定是因她能使皇上感到真正的愛情,那就像我和皇上現在的談心,是皇上久未曾享受過的東西。」

朱元璋一掌拍在台上,讚歎道:「就算是她假裝出來的,朕亦要深加讚賞。」

韓柏大喜道:「那小使臣算是猜中了!」。

朱元璋愕了一愕,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竟給你算了一著。」草莽之氣,復現身上。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笑了起來,就像兩個相交多年的知心好友。

朱元璋忽地黯然道:「你知否為何朕今天會向你說這麼多只能在心裡想的話嗎?」

韓柏一呆道:「皇上不是說因為歡喜小子那對充滿真誠和幻想的眼睛嗎?」韓柏順著朱元璋的口風,直稱自己為小子。

朱元璋搖頭道:「那只是部分原因,最主要是朕剛收到一個噩耗。那是最能令朕快樂,也可今朕最痛苦的人的死訊,她就是慈航靜齋的齋主言靜庵,所以心中充滿了憤郁,不得不找一個人來傾吐,碰巧選中你罷了!」

韓柏一震道:「皇上原來愛上了言靜庵!」

朱元璋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喟然道:「那時朕還未成氣候,靜庵忽地找上我,陪著朕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三天後離去前執著朕的手說了一句話,就是『以民為本』,到今天朕仍不敢有片刻忘記這句話,所以朕最恨貪官和狐假虎威的太監,必殺無赦。那三天──那三天是朕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由那時開始,朕忽然得到了整個白道武林的支持,聲勢大振。朕這帝位,實在是拜她所賜。若非她親自出馬對付龐斑,我們休想把蒙人逐出中原。」

韓柏早知他是兩大聖地挑選出來做皇帝的人,只是想不到他也和龐斑那樣深愛言靜庵,只不知浪翻雲會否是例外呢?

假設浪翻雲亦是對言靜庵暗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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