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夢入京華 第八章 一代權臣

地擁金陵勢,城回江水流。

應天府位於長江下游,東有鐘山為屏障,西則長江天險,氣勢磅薄,有龍蟠虎踞之勝,更握水陸交通要樞,乃古今兵家爭戰必取之地。

遠在春秋戰國時代,吳王夫差派人於此築城冶煉青銅器,稱之為「冶城」。越滅吳後,在秦淮河邊另起一座土城,稱為「越城」。越被楚滅後,楚威王又在清涼山上築了一座新城,取名「金凌邑」,金陵的名稱始於此。

三國時代,赤壁之戰後,東吳的孫權遷都金陵,改稱建業,翌年在石頭山金陵邑原址築城,取名石頭城。依山築城,因江為池,形勢險要,有「石城虎踞」之稱。

此後東晉、宋、齊、梁、陳均在此建都,成為南北爭戰中決定成敗的重鎮。

當年朱元璋一統天下,在定都的問題上,請來群臣商議,眾臣紛陳己見,提出洛陽、關中、汴梁等地。

其中虛若無和劉基兩人力主仍以元人首都北平為都。

兩人以元人都於此後,因其武功之盛,版圖之廣,早成了天下嚮往之中心,水陸交通,皆發軔於此。

東出則山海關,至錦州速河;南經涿縣、河間、達山東及東南各省;西北出居庸關、通察哈爾、綏遠及外蒙;北出古北口,至熱河。實乃天下軍事交通經濟無與匹敵的要塞。冠蓋往來之盛,甲於金陵(建業)。

其時為了這南北兩大都會的選擇,頗有一番爭論。

虛若無更提出自古以來,每逢分裂之局,均是北必勝南,偏安南方者最後莫不被北方所滅,屢應不爽。

可是朱元璋久戰求安,終不納兩人之議,道:「所言皆善,惟時有不同耳!長安,洛陽、汴梁實周、漢、唐、宋故都。但平定之初,民未蘇息,若建都於彼,供給力役,悉資江南,重勞其民;若就北平,宮室亦不無更作。建業,長江天塹,龍蟠虎踞,足以建國。臨濠前江後淮,有險可恃,有水可漕,朕欲建為中都,如何?」

眾臣惟有稱善,就此以金陵為都,易名應天府,以示上應天德,成立大明。

北平則改名順天府,封與軍功最大的兒子燕王朱棣,北方遂落入其掌握上,於此亦可知謝廷石實乃天下十三布政司里最有權勢的邊疆大臣。

這掌握著大明命脈的古都應天府,城區面積廣闊。

長江自西南橫穿城北,艷名著天下的秦淮河由城南入,繞城西再北流入江。

秦淮河入江前的河段,兩旁青樓林立,大多是歷史悠久,國勢雖有興衰,但這段河岸總是熱鬧非常,以另一種醉生夢死的方式存在著。

江河兩岸平原千里,東有寧鎮山脈與富饒的長江三角洲相連,房舍連綿,名勝古剎,說不盡的千古風流。

這時官船正在波平如鏡的秦淮河上,緩緩靠往岸旁去。

八艘京師的水師船布防在河的兩岸和前後,阻截著其它船隻的接近。

碼頭外遠處是狀如伏虎的清涼山,山上是逶迤蜿蜓,昂首挺立的崢嶸石岩和古老牆堡,那就是石頭城的遺址了。

韓柏、范良極、謝廷石、陳令方等全齊集船旁,等待著下船的時刻。

岸上駕起了兩個高達四、五丈的爆竹塔,「劈劈啪啪」火光爍跳中由下往上燒去,送出了大量的濃煙和火屑的氣味,平添了不少氣氛。

碼頭旁的空地上排了十多列甲冑閃閃,怒馬鮮衣的禁衛軍,旗幟飄揚,好不威風,若不是見慣場面的人,只看那陣勢便要心膽俱寒。

韓柏正是從未見過這類場面的人,低聲向身旁的范良極問道:「歡迎我們何須如臨大敵似的來了近千人,是否識破了我們,故布局坑我們?」

范良極見他唇青臉白,忍著笑向身後以輕紗籠臉的四女道:「四位專使夫人,請看你們的夫君大人,如此膽小如鼠,是否配作你們的夫君呢?」

左詩、柔柔和朝霞三人都在心驚膽戰,比韓柏還不如,哪還有回答的心。

恬然仙立的秦夢瑤悠然道:「武功像他那麼高明的人總還有,但武功到了他那水平而膽子這麼小的,卻是絕無僅有,應否亦算是難能可貴呢?」

范良極愕然道:「夢瑤在貶他還是贊他呢?」

藏在臉紗里,散發著驚人神秘美的秦夢瑤幽幽一嘆道:「夢瑤已沒有回頭路可走,惟有凡與他有關的事都朝好的一面想。除此外還能怎樣呢?」

韓柏最怕秦夢瑤不欣賞他,聞言魔性大發,膽怯一掃而空,腦筋變得靈活無比,兩袖一拂,霍霍生風,挺起胸膛擺出官款,傲然道:「讓我朴文正演一台好戲你看看,教你們永誌不忘。」

范良極見他像變了另一個人的,放下心來,用肩頭撞了他一記,提醒道:「記著是你先行!」

隆隆聲中,官船泊到碼頭去,自有人牽纜系船,降下跳板。

驀地岸上近千的御林軍往前迎來,接著左穿右插,井然有序地變化出不同的陣勢,配合著飄揚的旗幟,既威風又好看。

然後分成兩組,潮水般往後退去。

鼓樂喧天聲里,兩個策著特別高大駿馬,裝飾華麗的官兒,由禁衛軍讓出來的通道,昂然往登岸處緩馳而至,派勢十足。

陳令方靠了過來道:「左邊那身裁瘦高,長著五柳長須的人就是胡惟庸。唉!真不明白他為何會親來迎接。」

范良極向韓柏提點道:「看吧!老胡旁的人臉白無須,體型陰柔的人就是六根不全的閹祠。」又問陳令方道:「那是何人?」

陳令方定睛一看道:「說真的,我真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重視你們,這人是宮中最有權勢的大太監司禮監正四品的聶慶童公公,此人心胸極窄,最愛被吹捧,須小心應付,因為說起來他還是楞嚴的頂頭上司。噢!他們下馬了,我們應下去了。」

韓柏吸了一口氣,只覺心中充滿信心,從容步下船去。

范良極搶前兩步,作領路狀,倒亦似模似樣,平添了韓柏這假貨不少威勢。

跟著是謝廷石和陳令方,後面秦夢瑤等看似弱不禁風地出那四名怒蛟幫女幫眾假扮的侍女扶著,蓮步款擺走下船來。

接著是謝廷石那三名近身侍衛和范豹等捧著貢品的人,便也頗有一番使節團來朝的氣象派頭。

當韓柏和范良極踏足岸上時,樂聲收止,一片莊嚴肅穆的氣氛。

韓柏唱了一個喏,一揖到地嚷道:「高句麗右輔司朴文正奉高句麗正德王之旨向大明天子問好!」

他照足陳令方指導,擺出官場架勢,龍行虎步,胡聶兩人雖嫌他嫩得可以,但看到他的氣度,卻甚是順眼,心想此子年紀輕輕,便成了高句麗的正二品高官,除了有家勢外,當有幾分本領,反對他重視起來。

胡惟庸和聶慶童連忙還禮。

互相客氣時,韓柏乘機打量這權傾天下的中書丞相。

只見此人身材瘦削,年紀五十上下,相貌堂堂,但臉色陰沉,細長的眼神釆充足,但眼珠溜轉不定,可見天性奸詐險惡,滿肚子壞水,使人想不明白為何朱元璋如此雄才大略的人,會倚之為左右手。

司禮監聶慶童訝異道:「英雄出少年,朴專使年紀輕輕卻位高權重,已使人驚奇,華語又說得這麼好!」

范良極截入道:「公公有所不知了,朴專使是我國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神童,三歲便懂得寫字計數、六歲舞劍、十二歲便──嘿!懂得──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明啦。」說完用下頷朝身後四女點了點。

胡惟庸呵呵笑了起來。

聶慶童當然笑不出來,暗忖這像頭老猴的侍衛長真不識相,明知自己沒有泡妞的本領,偏提起這方面的事。

胡惟庸目光落到韓柏另一方的陳令方身上,微微一笑道:「陳公你好!上次一會,至今不覺三年了,歡迎你回來共事,同為天下眾生盡一番力。」

陳令方忙說了番謝主隆恩,又感激胡丞相提攜的話。

韓柏和范良極交換了個眼色,同時想到明知這胡惟庸乃一代奸相,但這刻侃侃言來,倒充滿了慈和關懷的神氣,教人很難憎恨他,可見這就是他的魅力了,縱使笑裡藏刀,亦易令人受落。

胡惟庸又向謝廷石道:「謝大人今次護送有功,本丞必會如實報上,讓皇上知道大人的辛勞。」

謝廷石慌忙道謝,若非韓柏和范良極知道兩人間勢如水火的關係,真會誤以為謝廷石感激涕零。

范良極有點不耐煩起來,道:「胡丞相,聶公公,今次我們帶來的貢品,清單早遞上貴朝,不若我們先行點收,作好移交的手續,本衛也可放下肩上重擔。」

胡惟庸向聶慶童恭敬地道:「有勞聶公公了!」

聶慶童顯對胡惟庸恭謹的姿態甚為受落,欣然和范良極點算去了。

胡惟庸稍微湊近韓柏,眼光巡視了秦夢瑤等兩眼後,親切地低聲道:「專使大人不但眼光獨到,還手段高明,待本丞找一晚在秦淮河的花艇上擺一席酒宴,請來天下第一名妓憐秀秀,包保大人樂得連貴國都樂而忘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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