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碧江洗劍 第十一章 此情可待

方夜羽見過秦夢瑤後,坐在後花園那涼亭里,思潮起伏,一直不能平靜下來。

在過去二十多年來,沒有一天他不是咬緊牙根,接受龐斑最嚴格的訓練,而他亦不負龐斑所望,做到龐斑每一個對他的要求。

這段艱辛的歲月,使他由一個平凡的人,變成第一流的武林高手,若非十八歲後他分了神籌劃傾覆朱元璋的計畫,他的武功將可更上層樓,就像少時的龐斑,專心一志向武道的極峰進發。

但背上的包袱,使他不得不暫時放下了武事,這是他心中的第一個遺憾。

第二個遺憾發生在剛才。

一直以來他都對自己有著無比的自信,認為自己不會受感情支配了理性,但今早當他拒絕秦夢瑤的提議時,他首次嘗到肝腸欲斷的酸楚。

只因他知道在這一生里,與唯一能令他傾心苦戀的美女情緣已絕。

以後他只能收起情懷,讓這事若春夢秋雲,鳥跡魚躍,不留半點痕迹。

命運安排了他只能在霸業和愛情里揀選其一。

在以後的目子里,天下間美女或可任他予取予攜,但他已知道沒有人能代替秦夢瑤。

縱令得成霸業,天下儘是他囊中之物,但這兩個遺憾卻是永遠無法彌補。

目前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將那淡雅如仙,風華絕俗的倩影深藏起來,到了將來的某一日,拿出來好好思念和回味。

里赤媚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道:「見完秦夢瑤回來後,有點心事吧!」

方夜羽嘆了一口氣,毫不掩藏地道:「到了這刻,夜羽才真的體會到師尊內心的痛苦。」

里赤媚朗聲詠道:「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

方夜羽呆了一呆,他博道中蒙兩地詩歌文化,知道里赤媚念的是南宋詞人張孝祥的六州歌頭,詞中悲憤南宋偷安江左,空有利器,但只是用來積上塵埃,生了蛀蟲,轉眼時機逝去,只留下無限欷歔。

里赤媚長嘆一聲,又吟道:「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唉!有淚如傾。」

方夜羽一掌拍在石桌上,道:「里老師教訓得是,為了我大蒙千千萬同胞,我方夜羽個人的兒女私情,得得失失,又算什麼?」

里赤媚微笑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人壽不過百年之事,彈指即過,若不能早自己定下的目標,放手而為,有何痛快可言?想里某若要找個世外桃源之地,盡餘生之歡,乃唾手可得之事,為何還要不辭勞苦,潛回中原這當年魂斷心傷的舊地,為的就是要活得更有意義,更有味道。」

方夜羽哈哈一笑,轉變話題道:「里老師剛才往外走了一遭,可有韓柏和范良極這兩人的消息?」說到韓柏時,他語氣隱隱帶著一種冷酷的意味。

里赤媚嘿然道:「說來真教人難以相信,他們兩人就若忽然間消失了,沒有半點痕迹留下來。」

方夜羽沉吟片晌,點頭道:「若里老師也如此說,這兩人當已逃離武昌,不過這兩個都是不甘寂寞的人,而且……而且……」

方夜羽從沒有這樣欲言又止的情形,里赤媚用心一想,已知其故道:「而且韓柏最愛戀著秦夢瑤,只要知道秦夢瑤有危險,便會不顧一切來援救,若我們能好好利用他這弱點,他能飛到那裡去呢?」

方夜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了想再道:「戚長征這小子也算神通廣大,竟能在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裡,苟延殘喘到這一刻,現在連我亦有點擔心他能安然逃去。」

里赤媚道:「少主放心,整條長江現時均在我們勢力的掌握範圍內,任他背生雙翼,也將逃不出我們的掌心之外,由蚩敵和蒙大蒙二幾人已趕了去加入圍搜,當他現出蹤影的時間,就是他畢命之刻,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將他援救。」

方夜羽重重呼出一口氣道:「朱元璋自投身郭子興後,運勢如日中天,走足三十年大運,到了今天,他的運氣還未盡已?」

里赤媚聽到朱元璋的名字,眼中閃過強烈的仇恨,冷然道:「創業容易,守成困難;建設困難,破壞容易。這四句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看到我大蒙地平上現出了第一道曙光,若我們能把握機會,在中原再分一杯羹,也非絕不可能的事。」

方夜羽道:「關鍵處在於怒蛟幫,現在他們棄島而去,雖是高明,但卻想不到我們另有霹靂手段,必教他們飲恨洞庭。」

里赤媚仰天長笑,悠悠道:「里某已很久未遇真正高手,希望不舍不要令我失望。」頓了頓又道:「假設再遇上秦夢瑤,少主認為里某應如何處理?」

方夜羽沉聲道:「我曾以同一問題請示師尊,你可知他怎樣答我?」

里赤媚苦笑道:「若我是龐老,也答不了你這問題。」

方夜羽漠然一笑道:「這也是我的答案,里老師看著辦好了。」

里赤媚會意地點頭,暗忖無毒不丈夫,為成大業,第一個要除去的人,不是不舍,不是韓柏,也不是風行烈,而是這身兼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這兩大聖地之長的秦夢瑤。

毀掉了她,就像摧毀了中原白道的靈魂,八派將不攻自潰,其中微妙處,植基於一種精神和心理上情結。

也使方夜羽再無牽掛。

里赤媚施禮告退。

剩下方夜羽一人靜坐亭內,融入了夕照的餘輝里。

※※※

戚長征踏著樹榦,在河上順流滑行,一瀉千里,只個多時辰,到了下游六十里外的遠處,估量已過了貴州府,心中大定,又看到河道逐漸收窄,河道的大小亂石愈來愈多,無奈下,躍回岸上。

看著粗干隨水遠去,竟有依依之情。

剛才順水而來,看似輕輕鬆鬆,其實卻是非常耗力,這時放鬆下來,頓感疲累非常。環目四顧,左方是連綿起伏,蔥綠秀麗的丘陵,山腳處有條小村莊,隱隱傳來牛羊的叫聲,右方則是望之無盡的疏林野樹,草叢間可見羊腸小道,只不知通往那裡去。

若往前沿河繼續走,兩天內或可抵達九江府,但九江乃長江旁重鎮,方夜羽必有重兵駐在那裡,到那裡去不會比留在武昌好得上多少。

往右去則是到長江的方向,只要找到怒蛟幫的暗舵,便可以得知怒蛟幫最新的形勢,使自己能儘早歸隊出力。

打定主意,踏上右方的小徑,往長江的方向前進。

走了個多時辰後,戚長征終受不了身疲力累的煎熬,見到一邊草坡上有數株大樹,濃蔭覆地,看來非常陰涼,足可抗禦西下前的烈陽,心中一喜,先往前全力奔出了里許遠,才折返原處,躍上路旁一棵大樹之頂,凌空飛渡,落在斜坡之上,這樣儘管對方有那頭熟悉他氣味的畜生,也會受惑追過了頭,給他一個喘息機會。

流目打量一會後,戚長徵選了樹蔭下最濃密的一處樹叢,鑽了進去,跌坐休息。

坐了下來,才知道這一番亡命奔逃,消耗了他多麼大的體力,渾身骨頭像快要散開似的,那雙平時矯健有力的長腿,像再也不屬於他的樣子,換了普通人,怕不立即昏睡過去才怪,但他們這類練氣修武之士,卻最忌發生這類情形,因為若如此,對功力和意志都會大有損害。

當日韓柏服下范良極偷來的復禪膏,不知輕重想找個地方倒頭睡上一大覺,為范良極喝止,就是基於這道理。

戚長征咬緊牙關,以堅定的意志硬迫自己忘去疲勞,專心調神養氣,磐石般動也不動,不一會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驚醒過來,細心一聽,遠方隱有狗吠之聲傳來。

戚長征嚇了一跳,暗忖敵人為何來得如此之快,一看天色,原來太陽已下了山,天色逐漸轉暗,自己坐了最少兩個時辰。

這時吠聲愈來愈響亮了,還有人的呼喊聲,向著自己這方向走來。

戚長征默察自己的體能狀況,估計回覆了平日的七至八成,若能再調養半個時辰,或可完全恢複過來,那時天色全黑,逃生的機會便更大。

把心一橫,繼續調神養氣。

不一會斜坡下面路上人狗聲起,浩浩蕩蕩沿路追著去了。

戚長征知道不到半炷香時間,敵人將回頭搜來,不過那時自己早逃之夭夭了,正得意間,路上蹄聲響起。

戚長征無奈下睜開一對虎目,透過樹業,往斜坡下的小路望去。

小路上出現了十多騎,帶頭的赫然是曾和自己交手的禿鷹由蚩敵,日月星三煞和那金木水火土五將,水柔晶抱著那隻小靈狸,策馬走在由蚩敵馬前。

這處離那小靈狸最少有二十多丈,兼且自己處身高處,氣味容易發散,不虞被牠的鼻子嗅到自己,正祈禱這批人快快沿路追去,敵騎竟停了下來。

由蚩敵的聲音響起道:「水將!小靈狸是否有點不妥?」

水柔晶答道:「屬下也不知是何緣故,到了此處,小靈狸的鼻子動得很厲害。」

樹上的戚長征暗呼畜生厲害,連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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