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山雨欲來 第六章 我為卿狂

一道影子在曙光微明的街道掠過,轉入一條窄巷裡,到了巷子的中段處,輕輕躍起,翻過牆頭,落在一座土地廟旁的空地上站定,原來是八派聯盟之一入雲觀的種子高手雲清。

她娟秀的臉龐略見嫣紅,呼吸微呈急速,當然不是因為急行的關係,只不知何事會令她如此緊張。

雲清深吸了一口氣,輕叱道:「范良極!你還不出來!」

四周靜悄無聲。

雲清跺腳道:「我知你一直跟著我,你當我不知道嗎?快滾出來!」

一聲嘆息,來自身後。

雲清絲毫不以為異,霍地轉身。

只見范良極坐在土地廟正門前石階的最頂處,翹起二郎腿,剛從懷中掏出旱煙管,放上煙絲,準備燃點。

雲清被范良極糾纏多年,直到今天才和對方面面相對,心中湧起一股奇怪之極的感覺,似是非常熟悉親切,又像是陌生非常。

無論是怒是恨,她腦海中想像出來的印象和眼下真實活生生的范良極,驀然合二為一。

忽然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范良極深深望了她一眼,布滿皺紋卻又不脫頑童佻皮神氣的老臉綻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打著火石,點燃煙草,深深地吸了兩口。

雲清正想著范良極那抹苦笑包含的意思,范良極吐出一串煙圈,乾咳數聲後,嘆道:「雲清婆……噢……噢……雲清小姐,你知否墜進了敵人的陷阱里?」他叫慣「雲清婆娘」又或「雲清那婆娘」,幾乎順口溜出,幸好立時改口,不過早抹了一把冷汗。

雲清乃馬峻聲的姑母,馬峻聲生父馬任名的妹妹,但卻是庶母所出,父親對她兩母女並不大理會,所以雲清之母四十未到便憂鬱而終,剩下雲清更是孤苦,後來在一個機會下,為過訪的入雲觀第一高手百慈師太看中,帶回入雲觀,成為該觀出類拔萃的高手。

她和馬峻聲之父馬任名的關係一向不太好,但對馬峻聲兄妹卻極為疼愛,所以知道了韓府之事後,連忙趕來助陣。此刻聽到這苦苦糾纏自己的死老頭溫柔柔地稱自己為小姐,本要糾正他應稱她帶髮修行的道號「雲清」才對,不知如何,卻說不出口來,微怒道:「不要拖橫來說,還不把你偷了的東西交出來?」

范良極灼灼的目光貪婪地直視著她的臉龐,緩緩道:「我們有命離開這裡再說吧。」

雲清一愕,忘記了范良極可惡的「賊眼」,奇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范良極乃黑榜高手,她雲清亦是白道里高手中的高手,除了龐斑外,誰能取他們性命,不知不覺里,她將自己和范良極放在同一陣在線。

這並非說她這便愛上了范良極,而是她女性的銳覺,使她知道範良極不會傷害她,縱使他非常「可厭」。

范良極再吸一口煙,悠悠閑閑地道:「打一開始,由韓府兇案起,到你們種子高手圍攻龐斑,八派聯盟便一直給方夜羽牽著鼻子走,可惜你們還懵然不知。」

雲清被范良極奇峰突出的說話吸引住,渾忘了此次迫范良極出來的目的,微嗔道:「不要儘是聳人聽聞,若你不交代個道理出來,我便……我便……」她本想說我便以後不和你說話,因為這是她能想出來對這老頭最大的懲罰,但回心一想,如此一說,豈非變成和對方打情罵俏,臨時將到了喉嚨的話兒吞回去,不過粉臉早燒得通紅。

范良極精靈的賊眼大放光芒,歡嘯一聲,彈起打了個筋斗,又原姿勢坐回石階上,興奮地道:「我說我說,不要不理睬我。」

雲清氣得跺腳轉身,背對著他道:「你不要想歪了,快說出來!」這次連耳根也紅透了,自出生以來,范良極還是第一個讓她嘗到被追求的滋味,其它男人,怎敢對她有半句逾越的話。

范良極道:「我很想和清妹你仔細詳談,但人家等了這麼久,早不耐煩了。」此老頭臉皮之厚,確是天下無雙,竟然打蛇隨棍上,喚起人家「清妹」來了。

雲清先是勃然大怒,但接著聽到他話中有話,連忙收攝心神,耳聽八方。

風聲響起。

一高一矮兩人越牆而入,落在她身前丈許開外。

雲清一見這兩人,立時想起兩個離開了中原武林多年的人物,心中一懍,不由往後疾退,直來到范良極身旁,心中才稍定了點,這並非表示她膽怯,而是身為八派聯盟的十八種子高手之一,都曾接受最嚴格的戰鬥訓練,最懂利用形勢,使自己能盡情發揮所長,而眼前的環境下,她唯一求勝的法門,就是和范良極連手抗敵,舍此再無他途。

高的那個人臉如鐵鑄,兩眼大若銅鈴,左臉頰有一道深長的刀疤,由左耳斜伸至嘴角,模樣嚇人之極,右手提著一個獨腳銅人,看去最少有三、四百斤重,但他提著卻像輕若羽毛,沒有半點吃力的感覺。

矮的那人是個禿子,腰纏連環扣帶,肩頭寬橫,方面厚唇,使他整個人看來像塊四方的石頭,但一對眼卻細而窄,裡面凶光閃爍,一看便知是兇殘狠毒之輩。

范良極吐出一個煙圈,用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兩人,笑咪咪道:「『萬里橫行』強望生、『禿鷹』由蚩敵,你們做了這麼多年縮頭烏龜,定是悶壞了,所以現在要伸出脖子來透透氣了吧!」

禿頭矮子由蚩敵長笑起來道:「我還道『獨行盜』范良極是個什麼不可一世的人物,原來只是只又干又瘦的老猴,如此推之,所謂黑榜十大高手,都是中原小孩兒們的遊戲。」

雲清叱道:「我明白了,你們是龐斑的走狗!」

強望生全無表情的刀疤鐵臉轉向雲清,巨眼盯著雲清,道:「不要抬捧自己,你還未足以令我們兩人出手,我們只是利用你引這老猴從他猴洞跳出來。」他樣子可怕,但偏是聲音厚而雄渾,悅耳異常,使人感到分外不調諧。

雲清恍然,難怪剛才自己逼范良極現身時,對方如此不情願,原來早悉破了這兩個魔頭的陰謀。沒有人可以捉到這盜中之王,可是這個大盜卻為了她,犧牲了最大的優勢,被迫要和這兩大魔頭動手硬撼。

她心中一陣感動,不由得看了范良極一眼,這老頭雖是滿臉皺紋,但卻有著無與倫比的生氣、活力、鬥志,一種遊戲人間的特異吸引力。

自己會愛上他嗎?

不!

那是沒有可能的,他不但年紀可作自己父親有餘,連身材也比自己矮上一截,毫不相配,何況自己也可算半個修真的人,真是想也不應該朝這方向想下去。

可是心中總有一點怪怪的感覺。

范良極的大笑將她驚醒過來。

這名懾天下、獨來獨往的大盜眼中閃起精光,盯著強望生和由蚩敵道:「方夜羽確是了得,我和清妹的事天下間能有多少人知道,竟也給他查探出來,佩服佩服!」

雲清來不及計較范良極再喚她作清妹,心底一寒,這大盜說得沒錯,她從沒有將范良極暗中糾纏她的事告訴任何人,誰會知道?難道是……心中升起一個人來。

由蚩敵手落到腰間一抹,兩手往兩邊一拉,多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連環扣索,嘿然道:「這個問題你留到黃泉路上見閻王時再想吧!」

就在此時,范良極張口一噴,一道煙箭緩緩往兩人射去,到了兩人身前七、八尺許處,「篷」一聲爆開來,變成漫天煙霧,聚而不散,完全封擋了對方的視線。

那范良極一閃身來到她跟前,低喝道:「走!」

雲清心下猶豫。

敵人的目標是范良極,自己要走,對方歡喜還來不及,絕不會攔阻,可是自己怎可舍他而去?

勁風壓體而來。

范良極見她失去了逃走的良機,豪情湧起,大笑道:「清妹!讓我們連手抗敵吧。」手微揚,煙桿彈起滿天火星熱屑,往凌空撲來的由蚩敵彈去。

接著煙桿敲出,正擊中由煙霧裡橫掃而來的強望生重型武器,獨腳銅人的頭頂處。

禿鷹由蚩敵之所以被稱為鷹,全因他輕功高絕,見火星迎面由下而上罩至,知道每粒火屑都含有范良極的氣勁,不敢輕進,提氣輕身,竟腳不觸地,再來一個盤旋,手中連環扣轉了個小圓,火星立時激濺開去。

「當!」

煙桿頭敲在銅人頭上。

強望生悶哼一聲,踉蹌退回煙霧裡。

范良極也好不了多少,觸電般往後疾退,幸好在他背後的雲清剛剛躍起,衣袖上拂,迎向由蚩敵掃來的連環扣。

在碰上雲清的流雲袖前,原本挺得筆直的連環扣忽地軟下來,水蛇般纏上雲清的流雲袖,由剛轉柔,妙至毫巔。

「叮!」

雲清一聲嬌叱,衣袖滑下,雙光短刃挑出,挑在連環扣上。

由蚩敵放聲大笑,借力彈上半空,兩腳踢擊刃尖,變招之快,令人咋舌。

雲清避無可避,流雲袖飛出,蓋過雙刃,拂在敵腳之上。

「霍霍!」

強烈的氣流,激蕩空中。

雲清悶哼一聲,往後飛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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