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山雨欲來 第一章 芳魂何處

響聲傳入浪翻雲耳內時,已非常微弱,但浪翻雲仍可認出那是一下兵刃交擊的聲音,來自沒有房舍的南岸,若非剛巧他正在下風處,儘管是他浪翻雲的靈耳,也休想在浪濤拍岸的巨響里,捕捉到這麼微弱的聲音。

他心中一懍,暗忖南岸觀潮石處,只有一座望樓哨崗,地勢險要,誰可在哨崗示警前闖了上岸,並和己方的人動起手來。

再沒有半點聲音傳來。

浪翻雲心知不妙,騰身而起,往南岸掠去。

不費片刻功夫,浪翻雲來到南岸,高連三丈的望樓靜悄孤獨,不聞半點聲息,四周也不覺有任何動靜。

浪翻雲提氣躍起,大鳥般落在望樓里。

入目的情景,令他平靜的心也不由湧起怒火。

守樓的三名怒蛟幫徒,東歪西跌地倒在地上,鮮血染紅瞭望台,遭了敵人辣手。

在望台中的桌上,四平八穩放了一封信,其中一角給一條雕鑄著精細風雲紋的銅鎮壓著。

信封面以硃砂寫著「上官幫主大鑒」幾個字,左一旁角下另有一行小字,寫的是「大明御封大統領楞嚴謹具」。

浪翻雲目光掃往漆黑的洞庭湖面。

浪潮更急了。

「嗦嗦!」

風帆顫動的聲音在海平線的盡處傳來。

這是起帆開航的聲音。

浪翻雲神色回覆平靜,眼光回到橫死地上的三位怒蛟幫弟兄,閃過哀痛。

「鏘!」

覆雨劍離鞘而出。

化出一朵朵劍花,回鞘時,信旁的石桌面已多了一行字,寫著「敵人要的是浪翻雲,我便讓他們如願以償。」

「當!」

浪翻雲伸指彈響了示警的銅鐘,怒鷹般衝天飛起,投往觀潮石旁一艘泊在岸旁的怒蛟幫特製快艇里。

腳下用力,將快艇綁緊岸旁的粗繩立時綳斷。

快艇往外駛去。

便像有十多名力士在艇下托艇急行般。

轉眼溶入了漆黑的洞庭湖裡。

※※※

韓柏見到豎在倉內的大帳幕,帳身綉滿紋飾,又綴著各式各樣模仿動植物形態的飾物,不是鑲嵌著寶石,便是以真金打制而成,真是華麗非常,但亦頗為艷俗。心中暗懍:這怪帳透著一股邪氣,其主人恐亦非善類,應是不宜久留。

正欲離去,腦際間一陣暈眩,幾乎倒在地上。

韓柏苦苦支撐。

要知練武之士,最重心志毅力,若他「任由」自己暈倒,異日即管復原過來,功力也將大為減退。

好一會後,神智才回覆過來。

只覺身體一陣虛弱無力。

想不到柳搖枝的簫輕輕一划,竟能造成這麼大的傷害,現時半邊身子的經脈痛楚不堪不在話下,最令他擔憂的是痛楚有擴展的趨向,倘若不立即運功療傷,讓真氣再次暢流經脈無阻,可能半邊身子要就此作廢。

環目四顧。

心中嘆了一口氣。

這倉足有六、七百尺見方,但這超巨型帳幕足足佔去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其它地方乾乾淨淨,空空如也,連一隻糧倉常客的小老鼠也藏不了。

輕微細碎的足音在倉外響起。

韓柏大吃一驚,欲要提氣躍起,豈知體內真氣虛飄無力,散而不聚。

「伊喲!」

倉門拉開。

韓柏再無選擇,繞著帳幕轉了個圈,來到入口處,不顧一切,鑽了進去。

儘管他目下陷於水盡山窮的地步,也不由心中讚歎。

闊落的帳內,鋪滿了柔厚溫軟的羊毛地氈,圖案華麗,帳心放了一張長几,幾盤新鮮果點,發出誘人的香氣,帳的四角整齊地迭著重重被褥,方形和圓形的軟枕像士兵般排列著,予人既溫暖又舒適的感覺。

門開。

燈火的光芒透帳而入。

韓柏了意識地俯伏厚軟的地氈上,回頭望去,只見燈火映照下,兩個提著燈籠,玲瓏修長的女子身影,投在帳上。

兩女正要入帳。

韓柏嚇得找了堆在一角的被子,鑽了進去。

背枕著軟柔的地氈,上面壓著厚厚的被子,鼻嗅著被鋪香潔的氣味,那種舒服的感覺,令韓柏也要自誇揀對了避難療傷的地方,只不過可要祈禱這兩名身材惹火之極的女子,不要揀中他這一角藏身的被子,來作今夜的睡鋪,那就好了!

※※※

秦夢瑤步進星光覆蓋下的柳林。

在她獻與劍道的生命里,能令她心動的事物並不多。

生和死對她來說只是不同的站頭,生死之間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程,任何事物也會過去,任何事物也終會雲散煙消,了無痕迹。

只有劍道才是永恆的。

但「劍」並非目的,而只是一種手段,一種達致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謎的手段。

她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頂尖人物,無論走了多遠和多麼迂迴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終都無可避免回歸到這條追尋永恆的路上。

否則何能超越眾生,成為千古流傳的超卓人物?

那是武道的涅槃。

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會在何時發生?是否會發生?和發生了之後會怎樣?

百年前的蒙古絕代大家八師巴,在布達拉宮的禪室內一指觸地,含笑而去;無上宗師令東來,十絕關密室內飄然不見;天縱之才的大俠傳鷹,於孤懸百丈之上的高崖躍空而去。

哲人已渺!

她多麼希望他們能重回塵世,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無知」正是生命的鐵律。

不知生,不知死!

龐斑也在這條路上摸索著。

二十年前的龐斑,早看破了人世的虛幻,否則也不會退隱二十年,潛修道心種魔大法,甚至放棄了言靜庵,放棄了使人顛倒迷醉的愛和恨,誰能真的明白他在做什麼?

或者只有浪翻雲才可以了解他。

這世間只有這兩位超卓的人,才可以使她心動。

她的速度逐漸加快,柳林在兩旁倒退。

林路已盡,柳林旁最著名的「柳心湖」,展現眼前。

一隻小艇,由遠處緩緩駛至。

一個雄偉如山的男子,穩如磐石地坐在船尾,兩手有節奏地劃著艇子,木槳打入水裡時,發出輕柔的響聲。

星空小湖,是那樣平和寧靜。

秦夢瑤心靈澄明如鏡,不帶半絲塵念,看著這六十年來高據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魔師,逐漸接近。

龐斑看著靜立岸旁的美女,衣袂飄飛,秀髮輕拂,似欲仙去,想起了初會言靜庵時的情景,心中掠過一陣惘然。

秦夢瑤微微一福,道:「夢瑤謹代家師向魔師問好!」

龐斑深深望著秦夢瑤,柔聲道:「深夜遊湖,不亦樂乎,夢瑤,請!」

秦夢瑤微微一笑,身形微動,已穩穩坐在船頭。

龐斑欣然一笑,也不見他如何用力運槳,小艇速度驀增,箭般射往湖心。

秦夢瑤側靠一旁,將手伸入湖水裡,一陣清涼柔軟的感覺,傳入手裡。

不知如何,她忽地想起了洞庭湖。

當浪翻雲伸手入湖水裡時,是否也有著和她同樣的感受。

龐斑收回雙槳,任由小艇在湖心隨水飄蕩,仰首望往嵌在漆黑夜空里的點點星光,嘆道:「靜庵是否仍那麼愛聽雨?」

奏夢搖嬌軀輕顫,將手從水裡抽出來,看著順著指尖滴下的水珠,由密變疏,輕輕道:「每逢山中夜雨,夢瑤都陪著師傅一夜不睡,在後山的『賞雨亭』聽雨。」

龐斑一愕,收回目光,望向垂首望著自己指尖的秦夢瑤,擔憂地道:「夜雨濕寒,兼之後山風大,沾濕了衣襟,靜庵不怕染了寒氣嗎?」接著又啞然失笑,道:「我看自己真是胡塗透頂了,靜庵乃天下有數的高手,些微寒氣,對她又哪會有影響……」頓了一頓,皺起眉頭訝道:「但為何我總揮不掉她體弱多病的印象?」

秦夢瑤將手舉起,移到唇邊,伸出舌尖,嘗了剩下的一小滿水珠,眼中掠過一絲緬懷的神色,淡淡道:「我很明白魔師的想法,因為我也有這種感覺,現在想來,當是因師傅的天生麗質,多愁善感、溫柔婉若,以致分外惹人愛憐,而對她產生弱質纖纖的感覺,其實她比任何人都要健康,從沒有半點病痛。」

龐斑閉上眼睛,黯然不語,像是已沉醉迷失在另一世界裡。

秦夢瑤打量著龐斑英偉的臉容,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輪廓,心湖湧起一陣強烈的漣漪。

她終於見到了龐斑。

龐斑緩緩張開眼睛,電芒四射,閃過懾人心魄的精光後,目光離開了秦夢瑤靈氣迫人的俏臉,掃往左邊岸旁的柳林,悶哼了一聲。

秦夢瑤心內暗嘆一聲,問道:「魔師今天為何來了又去?」

溫柔之色再閃耀於龐斑看破了世情的雙目內,他微微一笑,露出回憶的神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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