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刃冷情深 第二章 山雨欲來

清晨。

大雨。

雨聲淅瀝里,水珠由寺廟的斜檐串瀉下來,在風行烈面前織出一面活動的水簾,雨水帶來的清寒,使他靈台一片清爽,就像這所山中寺廟的超然於塵俗之上。

雨點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濺飛,每一個景象,都似包含著某一種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靜的女音在他身後嚴肅地道:「風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著了涼,於你虛弱的身體,並無好處。」

風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過了廟牆頂的綠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遠里,淡淡道:「玄靜師傅有心了,一飲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確要亡我風行烈,誰也沒法挽回。」

玄靜尼淡淡道:「天下還有很多事等待風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氣消沉,怎對得起送你來的廣渡大師,若非有他出面,我們空山隱庵又豈會破去二百年來不招待男賓的慣例,將你收容。」

風行烈雖沒有回頭,卻可以想像到玄靜尼清麗的俏臉。

她這麼年輕美麗,為何卻要出家為尼?

還是這所名剎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個曲折的故事。

「風施主!」

風行烈嘆了一口氣道:「大恩不言謝,這些日來我閑著無聊,從佛堂借了很多經典來看,頗有所悟,有緣無緣,確是絲毫不可勉強。」他心中想著的卻是靳冰雲,她究竟在那裡?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著他?

玄靜尼柔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怎會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覆往昔?」

風行烈驀地轉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覆舊觀,甚至更勝從前,但又怎能勝過龐斑!天下根本便沒有人能勝得過他!」

玄靜尼從他眼中看到對龐斑深刻的仇恨,暗嘆人世間的恩怨交纏,若蠶之吐絲,至死方休!心中也無由地升起對這落難的俊秀年輕武林高手的憐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覺到自己的失態,退後垂手道:「師傅請諒風某失敬之處。」

玄靜尼若無其事地道:「風施主回房休息吧!」

風行烈環目四顧這處於空山隱庵南區的獨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這裡的尼姑,都因他的到來而遷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數餐的兩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靜不時來查看他傷勢痊癒的進展。

玄靜尼微嗔道:「風施主!」

風行烈訝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麗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從未經過情緒波動的容顏,這令人聯想起一張沒有人曾書寫染污過的美麗雪白的紙張,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塵的超然身份。

像現在這種微嗔的神態,風行烈還是這些日來首次看到。

玄靜尼雙手合什,掛在指隙間的佛珠串一陣輕響,低頭道:「貧尼動了嗔念,罪過罪過!」

風行烈心中掠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暗忖即管身入空門,是否就須如此壓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當然不能將這冒犯不敬的想法說出來,充滿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觸怒了師傅,風某來此已久,也應該走了!」

玄靜尼淡然道:「風施主現在毫無保護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們很難向凈念禪宗交代,而據我們最新的消息,龐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尋你的行蹤,所以廣渡才連探望你的念頭也要打消,更不要說將你帶回凈念禪宗了。」

風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決,並寫下書信,若將來廣渡問起,你將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靜尼平靜地道:「施主去意,貧尼怎會不知,剛才我曾到施主靜室看過,早發現了寫給廣渡大師的信和執拾好的衣物包裹,不過據廣渡大師所言,施主的安危牽涉到天下蒼生的禍福,施主真要走,還請三思。」

風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裡去,龐斑的勢力正不斷膨脹,終有一天會找到這裡來,那時牽累了師傅等與世無爭的人,我怎過意得去?師傅請了。」

玄靜尼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借低頭的動作不讓風行烈看到,輕輕道:「施主去意已決,我自然不會攔阻,正如施主所說,天下事無一件能走出『機緣』之外,來也是緣,去也是緣,施主珍重了。」

風行烈哈哈一笑道:「來也是緣,去也是緣!」聲音里卻毫無歡喜或激動的情緒。

玄靜尼看著他從房中取出隨身小包袱,撐起雨傘,消失在煙雨蒙蒙的門外。

「啪!」

捏著佛珠串的縴手硬生生地捏斷了佛珠串和一顆佛珠子。

數十顆佛珠瀉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彈起。

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可是她猶似不知。

只定眼望著風行烈消失在那裡的蒙蒙山雨。

※※※

韓柏和靳冰雲分手後,趕了一夜路,黎明時來到官道上。

道上靜悄無人。

韓柏心想難道真是天要助我,一個龐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雲一起時,龐斑或許會不動他,但離開了靳冰雲後,龐斑便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走了一會,仍是不見一個人。

不禁大感可疑。

為何一個趕市集的人也不見。

韓柏冷哼一聲,站定下來。

一個文士裝束,英秀俊美但卻體格軒昂魁梧的年輕人緩緩從林間步出,來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禮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們手中,劫走冰雲小姐,公然向魔師挑戰,顯非平凡之士,敢問高姓大名?」

韓柏道:「在下韓柏,公子是龐斑的什麼人?」

文士溫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師次徒,失敬了。」

韓柏想不到他如此溫和有禮,雖是敵對,仍大生好感,道:「請問魔師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韓兄確是志氣可嘉,可惜家師事忙,未能來會韓兄,只好由徒弟代師之勞了。」若換了別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卻偏仍是那副謙謙佳公子的風度。

韓柏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道:「你果然不是龐斑,魔師怎會若你那麼年輕。」

方夜羽心中大奇,這人應是智勇雙全之士,為何竟如此不掩飾對龐斑的畏懼,而且神態有若未成熟的人,訝道:「韓兄既如此懼怕家師,為何又公然和他作對?」

韓柏理所當然地道:「怕還怕,作對還作對,又怎可因怕而什麼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個真英雄,韓柏年紀看來像二十三、四,又像三十一、二,在江湖上理當有段經驗,為何卻從不聽人提起?因道:「韓兄究竟是哪個門派的大家?」

韓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從從容容,一拍掛在背後的兩支短戟,微笑道:「韓兄既不願說,在下惟有出手請教高明,從韓兄的手底下摸出韓兄師門來歷,韓兄請!」

韓柏想不到大家說得好好的,竟然說打就打!駭然退後一步,搖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韓兄若認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領教。」

韓柏皺眉道:「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訝道:「這又有何不公平之處,請韓兄指教。」

韓柏坦然地道:「方公子雙戟乃隨身兵器,若棄而不用,武功自不能盡情發揮,反之我卻慣了兩手空空,爾消我長,對公子當然不公平之極。」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會,嘆道:「韓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讓你就此離去,真教在下非常為難。」

韓柏見他對著自己這可惡的敵人,依然瀟洒自若,有風度之致,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其徒及其師,可見龐斑亦當是氣概萬千的不世人傑,當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橫豎你背插雙戟,不如借一把給我,公平決戰。」

這種提議,也虧他韓柏說得出口。

方夜羽絲毫不以為忤,愕然道:「韓兄實戰經驗顯然非常缺乏,驟然用上別人兵器,不是更吃虧嗎?」

這回輪到韓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實戰經驗?」

方夜羽哂道:「這有何稀奇,假設韓兄轉戰天下,早震驚江湖,在下又何須請教韓兄高姓大名?」

韓柏恍然,一面暗驚這方夜羽心思細密,另一面卻暗笑無論對方有何神通,也不會猜到赤尊信將自己造就成高手的離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長嘯一聲。

手動。

白芒閃。

長三尺八寸的精鋼短戟,插在韓柏腳前三寸,戟尖沒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韓柏心中大懍。

只是這一手,已使他知敵手難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卻拔不出來。

一股奇異至難以形容的感覺,由戟身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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