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官賊使者 因緣巧合

有功名的舉人從賊,別看舉人在大明多如狗,但這舉人居然加入流寇李闖的隊伍,那就實在是驚世駭俗了。

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君臣忠義的教育累計下來,整個天下的理學環境,種種種種,恐怕這牛金星深夜夢回,都會感覺到一種刻骨銘心的惶恐,甚至是恥辱,外人看來,身為秀才的牛佺想必也是在旁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不過牛佺這五年來,第一次睡安穩覺,就是在這闖營之中,睡的格外香甜,牛金星儘管現在戒酒,但在五年前素以豪爽著稱,和同輩飲酒往往是過量,人過量就容易大言,而言多必失。

寶豐縣令府中,縣令的內眷裡面有些不好的事情在民間傳聞,這類他家醜事,往往是眾人最喜歡談論的話題。

牛金星的酒後多言也正是說的這件事,但運氣不好,有人卻把他酒後的話語傳到了縣令的耳朵里。

按照這舉人的出身,在縣城裡面也可以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蔭蔽些農戶們的田地,自己吃些抽成,也是小富。但惡了縣令,這日子可就不那麼好過,寶豐縣令的處處刁難,讓牛家在城內舉步維艱。

無奈之下,牛家父子只得是去有親戚的盧氏縣城暫避風頭,誰想到不光是他們在盧氏有親戚,那盧氏縣令和寶豐縣令本是同年的交情,牛家父子一進盧氏縣城,就被縣令找了個芝麻大的理由丟進了監牢。

直到今天,牛佺還在感嘆當日的好運氣,遇到外省的豪客給了筆銀子,這才把牛金星從大牢裡面贖出來,而且那豪客也不圖什麼,借完錢之後,就消失無蹤,真是人間自有慈悲在啊。

知道縣令想要對付自己,可牛金星一家在當地也是不小,家大業大,本鄉本土,可不是說搬就能搬的,只得是咬咬牙,把家中的家底加上變賣了些家產湊了不少數目的銀子,送給了寶豐縣令,為自己求個平安。

本來牛金星父子心想,這筆錢送上去,熬到這縣令任期滿,人一走,也就萬事大吉,誰想到那縣令收了錢也就是消停了一年而已,等到還有幾個月就要離任,找了牛金星的一件小事,又把他關進了監牢之中。

可憐這牛金星自從盧氏縣城那件事情之後,已經是謹言慎行,不敢再犯什麼錯誤,可還是被關進去了。

河南大災,牛家也是靠著一點積蓄勉強的維持,再湊出送給縣令的銀子,卻拿不出太多了,相熟的衙門差役幾次偷偷的傳話出來,說是在縣令離任一月之前,這牛金星必然是瘐斃在監牢之中。

牛家已經是完全絕望,牛夫人和兒子已經開始給牛金星準備後事了,誰想到,這時候,李自成的闖軍打破了縣城。

把牛金星放出來之後,牛家父子回想這些年間的事情,發現牛家竟然始終被官府惦記著謀害,後怕先不說,竟然有一種天下雖大,但無處可去的心境,人被逼到絕路上,很多事情都是顧不得了,既然你大明朝容不下我們牛家,那就索性反了,全家投了闖營。

晃晃蕩盪的馬車上,牛佺的心思根本不在眼前的大路,和將要進行的會談,反倒是回想起這些年的往事。

進入闖軍之後,雖然每日里都是跟著大軍東西飄蕩,但這些所謂的「流寇」給他們牛家的尊重,是什麼地方也比不了的。

每逢闖營商議大事,闖王必然會邀請牛金星前往共議,李過和高一功還經常來拜訪求教,就連年紀輕輕的牛佺,眾人也都是客客氣氣,牛佺這幾年在縣城之中,低聲下氣的和衙役官差打交道,突然換個位置,還真是感慨萬千。

牛金星怎麼想不知道,牛夫人怎麼想不知道,牛佺也是家中的成年男子,自己也不去問這些讓家人難堪無趣的問題,不過他自己來說,每天晚上沾到枕頭就是呼呼大睡,香甜的睡到早上,這就是他自己的感受,最起碼活的心中舒服。

不必要半夜被自己的噩夢嚇醒,或者是聽到有人敲門就懷疑是縣裡的官差過來拿人,對牛佺來講,這也就足夠了。

想到這裡,牛佺心中的忐忑和驚懼倒也去了幾分,闖營對我牛家也算是不薄,我牛佺也算是闖軍中的一員,出生入死也是應該的。

不過,牛金星為軍師,倒還真是頗為的合適,因為牛金星在家讀書的時候,對兵法戰策的書籍就有專門的愛好。

牛佺坐在馬車上胡思亂想,他身邊的騎士們卻都是緊張異常,連夜出營,沒有月光的映照,漆黑一片,好在是有個嚮導前面領路,但這夜裡面倒還好,天光乍現,沒過多久,這些車隊的騎士們,就看到周圍有游弋的騎兵。

郝搖旗的馬隊都是聚攏在一起,而且他的馬隊沒有受到什麼損失,一直跟著郝搖旗,被打散的都是步卒,開封城內的兵馬又不敢出來,那游弋在周圍的這些騎兵身份就昭然若揭了,肯定是山東馬隊。

雖說過來是使者密談,但在沒有進入對方的軍營之前,要是在外面就被對方的騎兵殺掉,那實在是太冤枉了。

小牛相公在馬車上魂不守舍的想事情,可護送的那些騎士各個著急,都把刀槍抄在了手中。

但外圍游弋的那些騎兵,最近也不過是靠到了百餘步的距離之內,然後又是遠去,倒是讓人莫名其妙。

走到太陽升起,眼見就要午時,胡思亂想了一晚上的牛佺這時候卻是累了,倒在馬車上呼呼大睡,護送的闖營騎兵推醒了他,開口說道:

「牛書辦,咱們兄弟也就是能送到這裡了,差不多還有十五里的路程,就要你自己走了。」

牛佺揉揉眼睛,還沒有清醒過來,聽到這護衛騎兵這麼說,頓時是嚇了一跳,直起身來開口說道:

「你們回去,這些官兵會不會直接來抓我,萬一半路上直接動手殺人怎麼辦!」

那騎兵頭目轉身張望了下,搖搖頭開口說道:

「要是動手抓人或者是殺人,恐怕對方早就動手了,這一路上差不多看到了將近三百對方的騎兵。」

說到這裡,這騎兵頭目在地上啐了一口,低聲罵道:

「打了這麼多年,老子就沒有碰上這麼古怪的官兵,看著比咱們闖營的馬隊都要精良。」

身為流寇,卻說官軍比流民的騎兵要強是古怪,偏偏牛佺聽這個也不覺得對方的這話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

太陽已經很高,儘管周圍還有騎馬的人遠遠窺探,可終究是比夜間有些安全感,牛佺心思的也穩定了下來,聽到對方說要走,連忙的從馬車上跳下來,拱手作揖的感謝道:

「多謝幾位兄弟夜間的護送,還望回程一切順利!」

「讀書人的道道就是多,這都是咱們弟兄份內的事,客氣甚麼,這趕車的車夫是當地找的,他們認識路,你跟著走就是,接下來牛書辦,你也要小心啊!」

那名護衛的頭目笑罵了一聲之後,開口叮囑了幾句,邊上自有人給那車夫囑咐,那兩名車夫家小都是在闖營之中,自然曉得如何做,連連點頭。

一切交待完畢,這護衛的頭目抱拳點頭,上馬領著人朝著來時的方向賓士而去,牛佺下了馬車,跟著走了幾步,兩輛馬車實際上不是用來載牛佺的,而是拉著車上的這些箱籠,都是在洛陽搜檢的財物,雖然箱籠不多,可頗為的沉重,顯然是貴重的金銀財寶,要用馬車來拉。

離開的護衛騎兵才消失在視線之中,牛佺雙手在臉上揉搓了幾把,感覺清醒了些,剛剛要上馬車,卻看到一直是遠遠在邊上游弋的官軍騎兵,朝著這邊聚集了過來。

兩名趕車的車夫開始還沒回過味,等反應過來,什麼也顧不得了,拔腿朝著來路就跑,在馬車上的牛佺想要招呼都喊不住。

不過這牛佺倒是有些覺悟,索性是坐在馬車上不動,這些聚攏過來的騎兵倒也頗為的有趣,一行人先去追擊那逃跑的兩名車夫,很快就是逼住,讓那兩名戰戰兢兢的車夫回到這邊來。

牛佺看著靠近的官兵騎兵,也是有些顫抖,這可是他投入闖軍後,第一次面對面的和官兵打交道。

一名正當面過來的騎兵距離這馬車十步左右卻也是停住了馬匹,在馬上客氣的抱拳說道:

「這位先生可是那邊來的?」

對方的和藹態度,倒是讓牛佺鎮定了許多,而且對方言語含糊卻指向明確,更是讓他心中有把握了許多,這山東兵馬,果然是等著他們去談的,想抱拳,卻覺得不太合適,連忙跳下馬車來,依足了禮數行禮,客客氣氣的說道:

「正是那邊過來,還請各位帶路。」

本來這牛佺是準備用「軍爺」這個詞,後來硬生生的打住,心想好歹自己也是闖軍的使者,可不能自己失了身份。

過來的這位騎兵對牛佺不卑不亢的態度也是頗為欣賞,當下朗聲說道:

「既然如此,就請先生跟著我們走吧!」

話說完,撥轉馬頭,小跑著到了馬車的前面,慢慢聚攏過來的官軍騎兵都是自覺地來到這馬車的兩旁,列成兩隊,看著還真是有些迎接的莊重。

此時在黃河岸邊的李孟軍營之中,卻正在接待開封城過來的使者——開封府推官黃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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