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夏有鼎 第八節

凄厲的號角猝然急響,大軍鎮標營的人馬蜂擁湧出營房,朝鎮子中心唯一的空曠地集結,此刻戰事情急,人人都有點慌亂,又有點暴躁,互相推囊著、擁擠著朝前方運動,帶隊的部隊長怒不可遏,大聲呵斥怒罵,橫過刀背,兇狠的砍在士兵肩頭,將他們勉強糾集成戰鬥隊列。

遠方地廝殺吶喊聲不住傳來,身旁人聲鼎沸,中軍官如旋風繞著隊伍轉了一打圈,厲聲喝道,「全軍轉向,誰我去鎮外迎戰!!!」

轟然應和著之中,一整列隊伍朝梓潼河方向進發,王輔臣在旁邊看了良久,吩咐鳥銃隊和抬槍隊也上跟了上去。

和鎮標營薄弱的軍力大不同,王輔臣的親衛營足足有四千二百餘人,其中約莫八百餘騎兵。這支部隊可謂是王輔臣的半生心血所在,每一個人都是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悍不畏死且忠心耿耿,這時雖然也是匆匆整隊,但卻顯得秩序井然,除了偶爾的兵刃撞擊和微聲咳嗽,半點嘈雜也無。

當鎮標營的部隊全部開出街外之後,整個場院已然空了出來,四千大軍將這一片不大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一迭聲報訊聲自隊伍那頭穿到隊伍這頭,部隊長點名已畢,朝王輔臣方向大聲報告自己隊伍的人數、狀態,並且請命示下。

王輔臣朝軍官們逐一點頭,一聲不吭,默默地拉轉轡頭,帶頭朝鎮子後方前進,場中大軍沒有半分聲息,默默了跟了上來,掌旗官手中一抖,「王」字大纛高高樹起,緊緊地貼在王輔臣身後。

聽到獵獵風響,王輔臣稍稍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將旗,忽然一陣猶豫,默然良久,對掌旗官道,「把將旗換了罷!」

「甚麼?!」掌旗官跟隨王輔臣數十年,可謂心腹將士,這時亦大吃一驚,愕然道,「還請恩帥示下?!……」

「換漢王的旗……」王輔臣心中一陣頹喪,轉過頭去,朝軍官擺擺手,「前些日子,漢王不是頒下軍旗了么?……從今日起,咱們就打那個旗幟罷……」

大軍默默前進,數千彪悍精壯的大漢人人仰頭上望,那面迎風招展的「王」字大纛被慢慢放了下來,掌旗官滿臉熱淚,從身後的親兵手中去過一副火紅色的絲質大旗,慢慢系在旗杆上,擎在手中。

這時已是午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空中陰雲密布,再也看不到一絲陽光,風聲更急,這支軍隊一路疾行,火紅的戰旗隨風吞卷,彷彿一團不斷跳躍著的火焰,漂浮之中,隱約可見「大漢步兵第十二軍」八個大字,貼近旗杆的縫隙上,還有一行小小地楷書標註:「鎮軍中郎將王」。

才行進了半個時辰,戰場就已然在望,透過起伏不平的丘陵朝前眺望,大團大團烏黑地煙霧騰空而起,前方人聲鼎沸,吶喊聲似乎盡在咫尺,間中偶爾夾雜著幾聲鳥銃射擊聲和小炮的轟鳴。王輔臣忽然興奮起來,彷彿逝去的精力正源源不斷的注入他衰老的身體之內,連帶著他的戰馬亦跳躍不已,不停的昂頭長嘶。

這時前哨馬隊已然迴轉,帶隊的軍官遠遠地的跳下戰馬,躬身道,「啟稟恩帥,前邊一里半外,賊軍已經佔了驛站,並且就官道挖下了壕溝、鹿角!」他抹了抹汗水,補充道,「周遊擊的步軍營有一千多兵被他截在咱們這邊,眼下正在和和他們交戰!」

「敵軍有多少人?!」王輔臣問道。

「回稟恩帥,實數真不知道有多少,不過卑職大概估計,至少也應該有三千多人!」軍官皺起眉頭,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他們還有些鳥槍和小炮,咱們的人快頂不住了!」

就要接敵了,王輔臣沒有再問,他轉回去,朝自己的部隊緩緩巡視,大聲發令,「馬隊全給我撤到背後,步軍整隊前進——長矛在前,鳥銃在後,刀牌手壓陣!——照老規矩,殺敵者重賞、退卻者砍頭!」

「遵命!!」四千大漢轟然答應。大軍登時放緩了速度,一邊前進,一邊就地展開隊形,龐大的軍陣自官道上不停朝兩旁的曠野展開,片刻之間,就已從縱列變成橫列,長矛手、鳥槍兵和刀盾手等各個兵種各據位置,行動之間,既迅捷又簡練,確實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

馬蹄聲猝然急響,戰場之上喊聲鎮天,一片煙幕之中,一大隊地南周鐵騎忽然從步兵身後殺出,猛烈衝擊著散亂纏戰的戰場,陡然遭遇如此猛烈的打擊,猶自苦苦支撐的漢軍步兵登時崩潰下來,潰兵們紛紛丟下沉重的武器,一邊朝河口鎮狂奔,一邊脫下鎧甲,口中大聲慘叫:「賊又增援拉!!……賊又增援拉!!……」

正在這時,一直龐大的軍隊突然出現在官道後方,旗幟整齊,戈甲森嚴。漫漫煙塵之中,長長的槍桿斜指天空,鋒頭銳利,寒光閃爍。

王輔臣抽出長刀,指著正前方,厲聲喝道,「拿下來!!」

大軍齊聲大喝,不計其數的長槍倏的放下,一眼望去,彷彿茂密地鋼鐵森林。領隊軍官大聲喝令,千萬條綁腿一齊朝前邁步,不住地朝前方逼近,盔甲沉重,兵戈亂響,轟然之聲,勢若雷霆。

一時之間,不論是潰逃的漢軍步兵,還是追殺的南周騎兵,一齊大吃一驚,適才還殺聲震天的戰場奇蹟般的寂靜無比,呆了半刻,一名漢軍軍官忽然嘶聲長叫,「弟兄們……大帥來了……大帥來了!……」

彷彿注入一支強心劑,不斷潰敗的漢軍步兵立即轉身殺回,數十騎追殺最前的南周騎兵措手不及,當場被潰兵捅下馬來,隨後亂刃齊下,轉眼被剁成肉泥。

南周軍士氣大沮,驛站營壘之中立即鳴金,急召騎兵部隊後撤。王輔臣的增援大軍還未抵達戰場,戰況就已再次大變,紛亂纏戰的各支小股部隊紛紛撇下對手,朝自己的主力靠攏,戰場之上,再次涇渭分明。

王輔臣不顧左右紛飛的流矢,策馬上前,朝前方地潰兵大聲喝問的道,「誰的部隊?!」

聲音遠遠傳出,一眾潰兵面面相覷,這次南州軍突然發動襲擊時,他們仍在進軍之中,所以自接戰開始,就沒有一個完整的指揮體系,全體的士兵大都是以「哨」、「隊」、「棚」等單位展開戰鬥,這種戰鬥完全是出於本能反應,所以儘管有千多士兵,但抵抗效率卻十分低下,而且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如果王輔臣的親衛營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恐怕這支殘軍此刻已經被南周軍吃掉了。

這時聽見主將喝問,人叢中為數不多的幾名軍官紛紛擠在最前,彼此對視,一名官銜最高的軍官躬身回稟道,「啟稟軍門,卑職步軍營千總王標!」他偷偷瞥了王輔臣一眼,只見大帥臉色默然,不喜不怒,心中越發忐忑不安,急忙解釋道,「此次遭遇賊軍偷襲,咱們……」

王輔臣擺擺手,「我知道了,不怪你們——」他朝後方看了看,身後的那支大軍此刻已經逼了上來,「你們馬上繞到兩側整隊,莫要擋住軍陣!」

人流奚散,煙塵逐漸落下,王輔臣看得清清楚楚,前方的官道竟然已被敵軍挖出一道深深地壕溝,高壘的黃土之上,稀稀落落的樹著一些木棒、木板,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剛剛從驛站的房子里拆出來的,頂端已經勉強削尖,正對著己軍方向。眼見漢軍大隊不住迫近,陣地後邊響起一陣尖利的呼哨,大隊大隊手持長矛的步兵蜂擁而上,黑鴉鴉地擠滿了所有縫隙,滿眼望去,彷彿渾身尖刺的毛毛蟲。

王輔臣略略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午後,再有兩個時辰,天色就黑了下來,時間緊迫之極,他果斷下令,「長矛手、鳥銃上去!——給老子拿下來!」

軍陣大步向前,片刻後迫近敵陣,軍官一聲令下,長矛手轟然止步,武器斜指前方,從前排地縫隙中,鳥銃手伸出槍桿,朝前方齊射。

幾乎是同一時間,堡壘上猛地騰起一股白色煙霧,巨響如炸雷一般隆隆滾過,小炮、抬槍、鳥銃、弓箭一齊射擊,箭矢、子彈四面橫飛,整片戰場立即淹沒在嗆人的硝煙里,大片大片的士兵如同球後的麥稈,一聲不吭地栽倒在地,陣列中血肉橫飛,大地上鮮血汩汩流淌,霎時一片通紅。

未及第二輪,漢軍中軍號角猝響,鼓聲齊作,在鳥銃的掩護下,後隊盾牌手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蜂擁上前,朝南周軍那道簡陋的陣地猛攻,衝到近處,士兵們方才駭然發現,一人高的壕溝底部,竟然還倒插著不少建立的竹竿,然而此刻人流擁擠,撲在最前方的士兵甚至連示警聲都未及發出,就被後續的戰友推倒,呻吟著摔落深坑,用自己的血肉軀體鋪平了衝鋒道路。

喊殺聲愈發高亢,雙方長矛兵猛烈對狀,近五米長的杆子相互拍打著、攢刺著,不斷將前方的敵人刺倒,鳥銃手紅著眼睛,竟就那麼直挺挺的近距離遞進射擊,子彈橫飛,長鏑亂響,每一陣火器轟鳴過後,就有大片士兵頹然撲倒。接戰不到一刻,雙方就有數百名官兵戰死沙場。

這時盾牌手已經矮身前進,逼到了營壘之外,揮舞著長刀沿著縫隙朝裡面亂捅,待全陣押上,無數人橫過身體,斜依著盾牌,拚命哼著號子「嘿呀……嘿呀……」,拚命地撞擊著前方的木欄,數名精壯大漢渾身浴血,這時殺得性起,竟然一把甩開盾牌,擎著大斧猛砍柵欄,然而片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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