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國事、家事、天下事 第十六節

理所當然的,顧炎武的施政建議遭到了朝野臣工的激烈反對,不過,雖然是激烈反對,但這件事情還是完全按照中國傳統的政治步驟來走的。

群臣的第一個顧忌就是林風的態度,林風在此事上的態度頗為令人捉摸不透,就中國的政治傳統來看,關於將鑄幣以及管制天下票號錢莊的權力下放給晉徽財團的政治提案堪稱「乖戾荒誕」,很多人第一眼看到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所以出於輿論考慮,雖然是顧炎武提出來的,漢王殿下並沒有對此進行表態,但是眾人都很清楚,此事如果漢王心中沒有一定的想法,那麼無論它如何只好都只能永遠在中南海上書房掛著,但現在這些東西既然已經通過朝廷邸報公而示之,那就說明漢王一定是對這件事情有了非常的興趣。

在朝廷風評之中,林風是一位「雄主」。什麼是雄主?站在歷史典故的角度來看,這個詞是褒多於貶,在很多場合下被認為是一種佳稱,這種君王的特徵就是有作為,善於馭下,政治能力很強,而且同時大局觀念非常清醒,為人往往非常固執,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見,其他臣下一般非常難以改變,這是好的一面,而壞的一面就是心思莫測,喜怒無常,而且最令人畏懼的是,雄主是最不怕殺人的。

這個評價確實算不上什麼錯誤,就當今林漢帝國的情形來看,自從林風剿滅偽清,入主中原以來,驅逐韃虜,恢複衣冠,崇敬禮教,賑撫流亡,勸農扶桑,鼓勵工商,歷經數年努力,中國北方地區大體上已經從戰爭狀態中走了出來,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個情況的出現,就已經證明了林風的政治能力——但是,附著在這個表象背後的是北京城的數次大屠殺和大清洗,遼陽屠城、山西坑俘,數十萬阻撓他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經過這麼多的風雨之後,林風現在已經變得對生命相當之漠視,這種人格上的扭曲不是一天兩天的結果,應該算是這個政治環境下必然,所以現在如果為了爭取政治上的成功,再殺一個幾十萬、上百萬人他也絕對不是什麼很在乎。

大漢官員們的顧忌也就在這裡,在中國社會,揣摩上意是做官的第一要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在這個大背景下,什麼清官、愛民之類都只能是成功官僚的政治作秀——試想如果官都做不下去,還怎麼有條件去照顧自己治理下的人民?!所以當沒有明白林風的意圖之前,李光地、陳夢雷等一眾中央大佬在第一時間之內保持了緘默。

第一個有分量的聲音來自遼東奴爾乾地區。這也是一件非常之令人奇怪的事情,顧炎武上奏,林風硃批轉發邸報發出去將近一個多月,北京、直隸以及臨近山西都沒有發言,反而是最為遙遠的邊塞省份對此質疑,這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滑稽,不過在這個時候並不是整頓這種潛規則的時候,眾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這個關乎大漢帝國國家走向的政策上來。

上奏駁斥顧炎武的奴爾干巡撫張書玉。張書玉是江蘇鎮江人,字素存,號潤浦,偽順治十八年進士,原本是偽清康熙朝翰林學士、禮部侍郎,林風入京之後被俘,八個月之後投降效命。這並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自從林風擊敗圖海、徹底剷除滿洲八旗之後,原來的心存觀望的許多清廷官員都意識到「天命更替、乾坤易轉,非人力可挽回」,於是紛紛投降大漢朝廷,因為林漢朝廷開國之初,本朝科班大多還都在州縣上轉悠,所以現在帝國的主流官員都是這些「反正」的偽清官員。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官員們還心存忐忑,因為就傳統來看,「前朝遺臣」不論怎麼能幹,不論作出什麼樣的豐功偉績,都能夠被「貳臣」這個字眼一棍子敲死,很少有能討到好的,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的投降背主行為。

他們和周培公、李光地、陳夢雷等人是完全不同的,李光地和陳夢雷投靠漢王的時候都是微末小吏,默默無聞,按照規矩來說這種狀況可以被認為是「大隱隱於朝」,所以當與林風君臣際會之後,便立即忠心效矢志不疑,作出了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後「一舉成名天下知」,而沒有人說他們是氣節有虧。

中國人的氣節觀念也是有一個潛在的度量衡的,責任和義務在此錙銖分明,小吏造反不是賣主求榮,所以蕭何不是壞蛋,但反過來說,做官做到巡撫、布政司等,那就是「君恩深重」,不能輕易背叛,否則就一定會受到輿論譴責,而就算百年之後,青史之上也必然被史官責難。

張書玉就是屬於這種情況,他在投靠林漢朝廷之前就是偽清大臣,庶吉士出身,歷任內閣學士、經筵講官、翰林院掌院學士、吏部侍郎,正正經經的朝廷大員,而且清廷對他也確實仁至義盡,他的官仕之路就是非常之傳統「宰相之路」,清廷兩代皇帝都是把他當成預備宰相來培養。所以在這個時候社會背景下,他的背叛是很受人詬病的,他做人應該壓力很大。

但是他現在跳出來第一個質疑林風轉批的奏摺,這很反常,林風初一看到奏摺的時候,心中的確實感覺非常古怪,平心而論,林風對待這些前清降臣也是非常不錯的,就現在來看,清廷留下來的而又願意投降的官員,只要是有本領,基本上都已經是位高權重,最近的朝廷改制小組,領頭的李紱就是降官,除此之外,現在的戶部尚書陳廷敬、禮部尚書徐學乾等大員也是降官,更有甚者,象張英、張書玉等能力較高,有地方施政經驗的還被授為封疆大吏,信之任之,毫不疑慮,禮遇恩寵到這種程度,縱觀整個中國歷史,也是非常罕見的。

當仔細瀏覽全文之後,林風才回過味來,發現自己確實想得岔了,張書玉之所以敢於上這封奏摺,確實還是有所持仗的。張書玉是奴爾干巡撫,而眾所周知,奴爾乾地區地方貧瘠,民風刁悍,少數民族部落名目繁多,就現在帝國的疆域來看,可謂是第一難以治理的地方,本來按照林風想法,這個地區歷來就是中國的戰爭策源地之一,他是打算把湯斌這員幹將調過去大幹一場的,不過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傾入大量的白銀進行邊疆建設,但當前國家還未統一,這麼干情況不允許,所以在群臣的勸諫下,他把這個計畫暫時擱淺,選派了一個幹練的老派大臣過去好好招撫恢複。

張書玉的巡撫就是這麼來的,他的轄區情況很複雜,而又因為是邊疆行省的關係,他的權力也非常之大,因為戰亂未靖,奴爾幹將軍馬英經常奉命調兵出征,所以基本上一省之內的文武大員都得受這個巡撫節制,現在他除了管理一省的民生政務之外,還可以指派三個旅的精銳部隊出去剿匪,可謂文武兼備,是名副其實的「藩鎮大臣」。如此榮寵信任,張書玉感激之至,所以上任之後辦事非常用心。

他本人被稱為老派大臣,這裡是有緣由的,自從林風入主北京之後,推行了一系列解放工商,推經地方交流的政策,陸續取消了很多路引、路條、官照等束縛人口的政策,所以在林漢帝國的統治區域,商業活動興盛無比,人口流動頻繁,在很大程度上活躍了地方經濟的同時,也招來了大批讀書人的批判,對於林風的這種政策,中國南北士林看法不一,中原北方的老百姓在這個政策下得到了許多好處,所以北方士林大多褒多於貶,認為「聖人治世,凡民利者,我利也」,這個意識就是說,雖然有悖傳統,但是聖人的思想博大精深,不是一個人兩個任參悟得透徹的,但是中心意思只有一個,就是只要是老百姓得到了利益,國富民安,那就是符合儒家聖典的要求,是「得其神而不拘其形」,這種看法得到了林漢帝國官方的大力提倡,很有現實主義色彩,重在承認和實踐。

但是南方士林就對此不以為然——這也是林風心中感覺很奇怪的地方,在他的認識之中,中國南方,特別是江浙一帶在這個時期是商業氛圍最為濃厚的地方,教科書中大吹特吹,自我標榜的所謂「資本主義萌芽」就是在這裡搞的,從物質決定意識的角度來看,南方的讀書人應該比北方儒生更加開放和激進才對,怎麼反而更加保守呢?!這個疑問他至今還未找到答案,不過通過對輿論的關注,他還是了解了一些南方士林對他的評價。

南方士林認為這麼林漢帝國這麼搞屬於違反聖賢教訓的行為,屬於「崇末抑本」,使中原地區的老百姓和讀書人「追名逐利,世風日下」,從而令原本純樸的村夫民婦「言必較錙銖,爭必為銀錢,」導致「我名教數千年教化之功,一夕盡喪,痛哉痛哉」,對數千年來中國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耕為食,織為衣的行為規範進行犯罪,令他們痛心疾首。

這兩種觀點被人分出了派別,北方士林這派以顧炎武等為首,被稱之為「新派」,而南方士林那一派則以昔日的「復社」老人為骨幹,被稱為「老派」,自從間隔紛起意見不一之後,兩派儒生經常口誅筆伐,進行大規模論戰,不過至今為止,倒也沒有分出什麼高低勝負,各有各的道理,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張書玉就是屬於老派陣營,非常仇視新派思想,自以為站在傳統而正義的一方,顧炎武那派忘宗背祖的儒生在他眼裡跟卓爾精靈沒什麼兩樣。就林風來看,他就是特別推崇「自己自足的小農經濟」的那種官員,反對大搞商業,反對人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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