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身、齊家、治國 第四節

此次會議在極度緊張的氣氛中開始,除了駐守在京畿門戶的幾位重將之外,漢軍軍方以及政府內幾乎所有夠檔次官員都聚集在中南海大元帥府邸,甚至連一直埋頭軍械製造工場的戴梓也奉命趕來,列席此次決策會議。

城外有一百七萬口火藥筒,一觸即發,相對於其他工作,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恐懼的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會場瀰漫著一片憂慮和慘淡的氣息,原來進行這樣的商議的時候,很多官員往往會在下面偷偷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這次卻人人肅然無聲,個個的身形端得筆直,就連那些粗魯無禮、極愛插科打諢的軍官們,亦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俱俱默然不語。

林風面色蒼白,數日未眠的高強度文書工作使得他的眼框深深的凹陷下去,此刻疲態盡露,他無力的搖晃著腦袋,把視線從這頭掃向那頭,目光所及,文官武將盡皆忙不迭的低下頭顱,避免與他目光相接。

他心中一陣失望——這是束手無策的表示。

會議剛剛開始,就已冷場了將近一刻鐘。

眼見無人開聲,李光地無奈的搖頭苦笑,無論是從官銜品秩還是許可權範圍,這個頭炮都得由他來開。他清了清嗓子,乾咳數聲,「諸位臣工,適才大帥已經言明,眼下百萬流民壓境,京畿飄搖形勢危急,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諸位務必為大帥籌謀獻策,好共度難關。」

「……」

林風無奈,只好親自點名,「培公,你向來足智多謀,且有急智——依你看來,此事該如何是好?!」

「大帥……」周培公眉頭緊皺,微微沉吟,緩緩言道,「大帥不是不知,卑職之精擅者,行兵詭謀耳,此類民生經濟,非在下所能瞭然……」見林風面上頗有不悅,他苦澀一笑,「不過眼下非比尋常,卑職也不敢不掉以輕心——不敢欺瞞大帥,這些時日卑職率軍與王大海將軍日日鞏固城防,盤查流民,對此事亦多方查訪商議,若依咱們武臣的意思,此次流民之難,解決之道可在易與不易之間!!」

「哦?!……這……培公,此話怎講?!」林風愕然,左右四顧,堂下一眾文官亦迷惑不解。

「卑職的意思是說,要度過眼下的難關其實不難,難就難在將來!」周培公站起身來,拱手道,「前日我曾翻閱我漢軍存糧帳簿,依照上面的數字,供應我京畿周圍的軍民至明年夏收盡可夠的,但若要賑濟這批流民,卻是萬萬不行——所以此事謂之兩難,若是不賑濟他們,他們必定揭竿而起,若是賑濟他們,我京畿軍民亦會陪著他們餓死,某多方細思,若要度過此關,或許只能效仿原宋朝故事……」

「收編青壯?遣散老弱、……」林風哭笑不得。

「大帥有所不知,這些流民也並非抱成一團,卑職這些時日多次查訪,得知這一百七十萬餘人大多來自山西、安徽、河南、綏遠等地,此類刁民語音各異習俗不同,或倚宗族、或倚地域各自群居,並不曾同聲共氣,甚至還因為食糧匱乏的原因,彼此較為仇視,故此,某以為,我漢軍盡可分而治之……」

「培公慎言!」林風忍不住霍然起立,加重語氣道,「屠戮百姓必為千夫所指,未到生死關頭,此事休要提起!……若刀兵一開,日後丹青所及,你我將身處何……」

「眼下正是生死關頭!!」周培公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林風的話,目光炯炯,毫不退讓的與林風對視,侃侃言道,「這一百七十萬流民中,青壯人丁約莫由五六十萬,依卑職之見,我軍可抽其為軍,發給數日口糧,驅之為前部,趕在大雪之前急攻山東,就糧於敵,如此,一則擴大我漢軍領地,二則禍水南下……」

「此事萬萬不可……」陳夢雷大驚失色,迫不及待的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林風拱手謝罪後,轉頭對周培公怒目而視,大罵道,「培公昏聵,此滅國之策——你可曾知曉當日闖賊、張逆的下場,若我等仿效,與流賊何異?待民心盡失,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我等縱求一丘之地埋身亦不可得矣!!!」

林風擺了擺手,制止了陳夢雷的激烈發言,他明白他的意思,當初李自成就最喜歡玩這一套——象蝗蟲一樣流動作戰,每殺到一個地方就搶光所有能搶走了,破壞所有能破壞的,讓地主變成屍體,讓富農、中農變成窮人,讓窮人變成他的士兵,這樣反文明、反人類式的戰爭方式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能夠達到軍事集團的短期收益,但到後期卻絕對是無法控制的——當軍隊的不以政治目的而戰爭,而純粹以搶劫為目的而戰的時候,那戰爭也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當年李自成憑此成功,亦因此失敗——他的軍隊在殘破的北方處境還好一點,但若是開到南方,便立即遭到了除貧農之外所有階級的激烈反抗,無論他的實力是否強大或者弱小,地主階級和知識分子階層都很少有人與他妥協。

江南的地主可以忍受異族的奴役,但卻不能接受李自成和張獻忠,這就很能說明問題,反人類的戰爭模式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無法接受的。

想到這裡,林風長長的噓了一口氣,抬了抬手示意陳夢雷站起,轉過頭來看著周培公,遺憾的道,「培公所言極是——可是此事無論如何都萬萬行不通,」他苦笑道,「且不說編練五六十萬士卒如何難做,難道培公以為,咱們以後能夠控制這支五六十萬大軍么?——你還記得前些時候的北京故事和天津故事?那時候咱們的人馬這麼少,軍紀都堪堪不以維繫,若真組織了五六十萬專依搶掠為生的『漢軍』,那誰來控制他們?——」他神色黯然,伸出一支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你——還是我?!」

「……唉!所以我說此事當在『易』與『不易』之間,日後尾大不掉,確實勢不可免……」周培公謂然長嘆,低頭不語。

「史書上這類事情很多,我記得三國里的曹操就吃過這個虧——當年他勉強收編黃巾殘部,這些殘暴成性的士兵便立即洗劫了徐州,殺得白骨千里哀鴻遍野——諸位都是明白人,難道大家會以為,以曹操的政治智慧,會作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么?」林風苦笑道,「嘿嘿……『殺父之仇』,不得已的拙劣借口啊!!」

「以曹操之強,尚且不足操控這種亂軍,難道我們就行么?——時下不是三國啊,江南有吳三桂的大周軍和滿清余逆虎視眈眈,北方有蒙古葛爾丹土謝圖整兵秣馬,東有遼東滿人老巢重整旗鼓,培公啊!若是再失去了這個大義名分,那我們還剩下什麼?!」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頭愈加沉重,議事大堂內沉默良久,李光地微微一嘆,勉強振奮精神道,「諸位,此事也不是沒有其他解決之道……」

李光地站了起來,越過堂中的陳夢雷和周培公,對林風拱了拱手,隨即轉過身去,面對堂下眾人,「諸位同僚,其實之前咱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咱們一直為賑濟發愁,但各位可曾想過,咱們是否一定要用米糧來賑濟?!」

眾官愕然,堂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俱俱不明白李光地的意思。

李光地微微一笑,他仰頭望了望屋頂的燕巢,隨手彈卻衣襟上的些許灰塵,輕描淡寫的道,「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可以吃了活命?外面的流民現在在吃什麼?——諸位大人想過沒有?!」

陳夢雷微微一驚,忽然感覺眼前霍然開朗,脫口道,「是啊……流民什麼都能吃……野草、樹皮、高粱稈子、觀音土……」

林風截斷了他的話,點頭道,「不錯,現在咱們的目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勉強活下去,能夠讓大部分強壯點的人熬過這個冬天——至於吃什麼東西,那是不重要的!!」

陳夢雷一拍大腿,「不錯——咱們現在據有直隸一省,若是動用全部力量來收集野菜、樹皮、草根、榆錢樹葉子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

好似忽然搬開遮住眾人眼前的大山,議事廳內的氣氛登時活躍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的大聲商議,一名軍官大著嗓門道,「大帥,咱們保定有個白洋淀,那裡蘆葦根子可以吃的,而且泥巴里還有不少能吃的老藕根和鮮魚……」

「你是保定人?!」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林風指了指發言的軍官,微笑著問道。

那軍官上前打了個千,「回稟大帥,標下是跟著孫思克將軍投過來的,老家就在白洋淀!」

「呵呵,不錯不錯,難為你一個軍官,還知曉這類民生,真是難得!」林風大聲褒揚道,眼光一瞟,不滿的看了看旁邊商議不停的文官。

一眾文官頓覺面上無光,坐在最末的一名文官不忿的站了起來,朝林風跪倒,「大帥,我等經過商議,覺得除了那些野物之外,其他豆餅、黑豆、馬渣、青稞、燕麥等也可以從庫存調撥,佐以其他雜糧……野草之類,此事過程繁雜,既要便於製作保存,亦要讓流民食得,民政一道干係甚大,絕非出了個點子就可以立即施行的……」他瞟了瞟身邊面色通紅的軍官,得意的看著林風。

「哦?!……嘿嘿,不錯不錯,你們想得很好!」林風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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