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北風雲起 第十六節

大隊援兵涌了上來,清軍攻勢為之一緩,但後方鼓聲卻捶得愈發急切,適才稍稍後縮的數名清兵立即被督陣的軍官砍倒,大隊騎兵捲土重來,箭矢密集無比,一名重傷的漢軍炮手忽然從昏迷中醒來,蜷曲著在銅炮邊爬動,掙扎許久,終於找到一門填好彈藥卻未及發射的小炮,「轟」的一聲,沉寂良久的銅炮發出怒吼,頓時在它正面掃出一片扇形的血肉通道,殺紅了眼的騎兵不為所動,憤怒的射出漫天箭矢,瀕死的炮手瞬間被釘死在炮架上。

「圖海怎麼這麼拚命?!」林風痛苦的放下望遠鏡,手指著陣地前方,他站在山岡上,視界遠比施琅開闊,此刻清軍幾乎全部壓上,遠處圖海的「撫遠大將軍」帥旗下顯得空空蕩蕩,大隊清兵繞著漢軍陣型圍成了一個半圓,往來奔策拚命射箭。「他媽的他到底有多少人?!」林風苦笑著道。

「八千騎兵!!」周培公介面道,「不是六千也不是七千,足足有八千,全是精銳騎軍,沒有步卒——這是他的老家底了。」

「他是想一口氣擊潰我們?——不會這麼天真吧?我這邊主力尚在。」林風眯著眼,自言自語道。

「大帥,他也是沒有辦法!只要能擊潰咱們的陣型,他的騎兵就可以輕輕鬆鬆在追擊中消滅咱們,」周培公解釋道,「不過這次他也算吃了大虧——誰能想到八千鐵騎對上一萬新兵居然會打成這個樣子?!他深入我軍腹地,若是不能一口氣吃掉我們這支步軍,就會立即陷入困境,雖然騎兵靈動,但京畿地域狹小,沒有什麼迴旋的餘地……」

話音未落,山下的清軍忽然發出一聲震天吶喊,正面騎射的馬隊忽然層層裂開,露出一條寬闊的通道,一陣沉重的馬蹄聲響起,一彪騎軍全身鏗鏗鏘鏘的沖了出來,吼聲如雷,瞬間就衝到兩軍陣前。林風霍然色變,指著,「……那是什麼?!……」

「前鋒營?!」周培公亦是臉色一變,「是京師御衛前鋒營鐵騎,人號『鐵甲馬』,當年是太祖……是努爾哈赤手創的破陣鐵騎……」

林風目瞪口呆,面色如土,痛苦的抱著腦袋喃喃的道,「有沒有搞錯……網上不是說清朝沒有重騎兵么?我操他媽的……」

「什麼『網上』?!」周培公愕然道,他轉頭四顧,並沒有發現蜘蛛之類,不由得疑惑的道,「偽清歷來以甲胄堅固著稱,步軍有『鐵頭子』,精擅攻城;騎軍有『鐵甲馬』,專倚破陣,據前人記載,當年後金起兵之初,赫圖阿拉城內半數皆為匠戶,軍器精良名震遼東!!——大帥見聞廣博,居然不知?!……」

號角連綿,喊聲如雷,眾人的耳膜俱是嗡嗡作響,戰鼓愈敲愈急,此刻幾乎聽不出鼓點來,如漲潮的海濤般響成一片,圖海的撫遠大將軍旗再次前移,陣前的清軍如同發了瘋一般大聲吶喊,半圓形的騎射軍陣慢慢回收,逐漸匯攏成密集的隊形,緊緊跟在重騎兵之後,一隊一隊瘋狂的朝漢軍陣地撲來。

瑞克大聲發令,收攏隊伍,原本排出長長地橫列的火槍兵立即回縮,昔日繁複的隊列練習此刻得到了收穫,雖然士兵們有些慌亂,但行動卻依舊迅速而準確。陣前的數十門小炮除了幾門炸膛之外,其餘全被拉了回來,近百名士兵手忙腳亂的砍破一個個水囊,將清水朝炮身上潑去。

對面的重騎兵雙腳踏鐙,斜斜的倚立在馬上,緊緊把腦袋俯著馬鬃,拚命的抽著馬臀,雖然在高速賓士之中,菱形的陣型卻依舊一絲不苟。

「他媽的,狗日的不拼不行了,吃屎吃肉就看這一把,」林風口中碎碎的念叨著,不再猶豫,猛的一把抽出佩刀,轉頭厲聲大喝,「全軍壓上去……壓上去……後退者抄家滅門……」言罷跳下馬來,徒步朝山下衝去。

數十名大嗓子親兵在隊列中來回狂奔,聲嘶力竭的吼道,「大帥有令……殺敵者重賞……後退者沒收田地、全家處死……」

漢軍中軍除了少數軍官之外,幾乎全是京畿本地人,聞言心中一凜。

林風氣喘吁吁的奔了一會,終於支持不住,在親兵的簇擁下緩緩坐倒,他體育成績一向不好,這回出於安全考慮又穿了盔甲,平時騎著高頭大馬倒也無所謂,但跑步卻絕對是跑不起的。

厚重的鐵甲並沒有給予重騎兵更多的保護,火槍的威力確實不是弓箭所能比擬,隨著後續援兵的加入,漢軍的火力愈發強大,進入射程的重騎兵一列接一列的栽倒在衝刺的路途上,戰馬長嘶,垂死的傷兵絕望的大聲呻吟,火槍轟然連響,萬多士兵咬牙切齒的大互相咒罵,菱形的重騎兵陣型如同一隻大菠蘿,在火槍兵的密集射擊下越削越薄。

「開炮……開炮……」混亂的戰場上,瑞克古里古怪的中國話尤為刺耳,連聲巨響,霰彈轟然噴出,鉛子鐵砂如同一把鐵刷,把已被火槍打得稀稀落落的重騎兵轟下馬來,白煙散去,火槍兵們恐懼的看到,數十名全身噴血的重騎兵居然一時未死,拍著同樣血淋淋的戰馬撲了上來,在陣列前提起最後一口氣息,猛拉韁繩,策動垂死的戰馬騰空而起,凌空撲下,密集的槍聲後,半空中的騎兵鮮血狂噴,沉重的屍體壓倒了一片火槍兵。

「……大帥有令……殺敵者重賞……後退者沒收田地、全家斬首……」一名軍官嘶吼著手舞長刀,奮力的將馬屍斬得稀爛,拳打腳踢的命令士兵填上缺口。

近兩千重騎兵幾乎死傷怠盡,銅炮發出最後一聲怒吼,轟殺了大片騎兵,踏著同僚的重重屍身,最後幾百名遍體鱗傷的重騎兵終於突破了火槍陣型,蠻橫的把人牆撞出一個深深的豁口,然而漢軍的人數實在太多,陣型實在太過密集,在無數層人體的阻擊之後,戰馬終於失去了速度,憤怒的騎兵隨手扔掉三米半長的長矛,抽出馬刀四下砍殺。

「拔刀……拔刀……砍馬……砍馬!!……」瑞克瞪著血紅的眼睛,喘著粗氣縱聲長呼,數百騎戰馬幾乎同時翻倒,摔下來的重騎兵能站起的寥寥無幾,瑞克手腕一抖,細長的劍身筆直的朝一名不住掙扎的重騎兵刺去,鏗鏘一聲脆響,刺在鐵甲上的長劍登時斷成兩截,瑞克想也不想,飛起一腳蹬在他的胸前,把他蹬翻在地,重騎兵隨即被無數只軍靴踩成肉泥。

被後坐力震倒的瑞克連連喘氣,嘶聲叫道,「隊形……隊形……」

對面緊跟在重騎兵之後的清軍騎兵彷彿無窮無盡,一波接一波的連環殺到,絲毫不顧左右兩側攔截的火槍射擊,拚命朝重騎兵突破的口子撲來。頃刻之間,這個隊列的斷層處屍體堆積如山,前列幾乎半數的漢軍士兵扔掉火槍拔出腰刀。傳令兵幾乎都集中在這裡,揮舞著腰刀拚命嚎叫,「……大帥有令……殺敵者重賞……退後者沒收田地……全家斬首……」

「砰——轟……」一名右手齊肩斬斷的炮手不顧身邊慘烈白刃戰,拼著最後一口氣力點燃了葯捻,近距離轟擊之下,死人死馬被轟出數丈,殘肢斷臂漫天飛舞,陣前蜂擁而至的清軍攻勢頓時為之一緩。

林風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沫,苦澀的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八旗鐵騎,果然天下無雙……」

「他們不是八旗兵……」周培公苦笑道,「除了前鋒營鐵甲馬之外,圖海的騎兵大部分都是漢人……」

「漢軍旗么?」

「漢軍旗也是八旗……」周培公尷尬的糾正了這個誤會,解釋道,「他們是包衣奴隸……除了家生子奴隸之外,各地的精銳軍士也有許多都被收攏到王爺貝勒門下,圈養幾年後再放出去授官,文武皆是如此,清庭許多官員都是出自各大王府門下……」

「哦,明白的,跟養狗差不多嘛……」林風恍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一拍腦袋,一把抓住周培公的衣襟,急切的問道,「他們的家人也在北京吧?!」

周培公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大部分都在……」

「狗子、狗子,過來!」林風興奮的朝前陣督戰的親兵隊長連連招手。

圖海的帥旗此刻竟然逼近了戰場之後,督陣的清軍軍官已經連斬了十數名突擊不力的軍官,然而此刻已經傷亡過半,望著兩軍陣前堆積得象一座小山的屍體,清軍不由一陣氣餒,漢軍此刻亦死傷慘重,火槍營幾乎減員三分之一,從午後開始,這一仗已經打了兩個多時辰了,雙方均是水米未進、精疲力竭。

這一波清軍明顯馬力不濟,在密集的火槍射擊下半路上就幾乎死傷怠盡,隊伍最後的數十名騎兵心膽俱寒,遲遲疑疑的猶豫不前,尷尬的立在陣中不進不退,後陣的督戰官大怒,一揮手,一排箭鏃激射而至,將這數十名官兵連人帶馬射成了刺蝟。

清軍嘩然,後續攻擊的馬隊明顯一滯,隊伍中傳出數聲低聲的咒罵,正在此刻,對面的漢軍軍陣忽然停下了槍聲,數百名漢軍士兵齊聲大叫,「……清軍弟兄們,漢人不打漢人……」

「……康熙已經被老子們宰了,八旗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下馬繳刀,回家團圓……」

「……過來吧兄弟,咱們分田分地、分金分銀……」一個聲音拖曳著長調大叫道,也不知道哪個捉挾鬼,突兀的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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