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卒起壠畝 第九節

當清軍終於攻入福建省之後東南戰局終於明朗起來,天下間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耿精忠時日無多,其實本來情勢未必會象現在這樣對清軍如此有利,事實上或許連耿精忠自己也肯定未曾預料到末日來臨得如此之快。

當清軍在前線取得軍事勝利的同時,朝廷方面的政治攻心戰也取得巨大成果,康熙皇帝在利用漢奸以及挑撥離間等方面的造詣得到了全面發揮,在他的親自指導操控下,耿精忠本以為援的尚之信一把撕下麵皮,從廣東出兵攻城略地痛打落水狗,而台灣一直與「清狗」勢不兩立的鄭經部也渡海北伐,抓住機會反攻大陸取得新的落腳點,而且兵勢犀利一連攻下了十幾個縣城,於是內外交迫之下福州的靖南王政權很快陷入了絕境,現在它所能考慮的並不是關於戰爭方面的問題,而是在選擇向誰投降能夠取得比較體面的結果。

這個時候清庭終於從一連串的突然打擊中略微回過氣來,和碩康親王傑書以及大將傅喇嘛統領十幾萬大軍坐鎮仙霞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叛軍之間的狗咬狗,同時開始整頓後方,派出平南將軍賴塔的部隊配合浙江巡撫李之芳綏靖地方。

公允的說清軍的這個決定的確非常明智,雖然清軍在大的戰役中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但遺留下的麻煩卻也不小,昔日在浙江的戰場上耿精忠的軍隊雖然被消滅,但「消滅」這個詞卻並不是指這將近十來萬軍人被殺得一個不剩,在冷兵器時代衡量軍事戰果的標準相對後世來說比較寬容,一支軍隊只要潰散並且不以成建制的面目出現那那就可以用消滅來形容了,所以當初那十來萬軍人中真正戰死或者被俘虜的只是一部分,其他的大都潰散在浙江省的各個府、州、縣,這些軍人遠離親人不得還鄉,同時衣糧兩缺生計無著,於是就很自然的走上了危害社會的犯罪道路,綜合各地的情況來看,尤其以地勢險峻的雁盪山一帶匪患最為嚴重,台州府的知府大人也因此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這一段時間派糧支餉的工作差點讓台州知府的身體徹底崩潰,所以當前線推向福建省境內的時候他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當剛舒坦兩天之後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更令人吃驚的問題,他轄區內的治安問題現在已經滑落到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境地,北雁盪山區大大小小的山寨比比皆是,根據下屬縣令報告中所說的,「……賊焰之炙引人髮指,日出而息日落而劫,然縣之兵士怯戰懼賊,僅以自保城坤矣,朝廷之威幾至無存,群賊蜂擁而來呼嘯而去,甚者賊之大隊臨城而鼓,官民士紳莫不敢言戰,城門五里之外無王法可言爾……昔日膏腴之地緲無人煙,商旅為之不行,數百年來兵火之災無勝於斯……」知府大人真是越讀越心驚,而且馬上對府城的安危產生強烈的危機感,於是匆匆聚攏周圍縣城的駐軍應變,但就在這個危急的時刻他又收到了一條令人欣慰的消息。

根據派往臨濟縣調查的差役回報,他的轄區內居然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駐紮著一支幾千人官軍,旗幟嚴整兵強馬壯,紀律也非常森嚴,扼守著交通要道誰也不讓過,甚至連知府大人的面子也不賣,這個差役委屈的回報到,他當時被官軍抓住之後立即表明了身份並且出示了朝廷的公文,但那些丘八根本睬也不睬,抓住他就是一頓暴打,然後就放了些狠話叫他滾蛋。

知府大人開始倒也沒放在心上,據他所知朝廷的軍隊大部分都是這個樣子,講道理的軍隊那還能是官軍么?!可是當他後來寫了親筆信封了稟貼送過去幾次都沒有迴音的時候終於來了點脾氣,雖然說清軍將領藐視地方官員那是習俗,但這麼不講官場規矩倒還是第一回看到,在這個極度憤怒的心態下,他向調撥軍前聽用的朋友江南糧道寫了一封信箋,委託他向康親王稟報一下,問問這邊駐紮在臨濟縣的是哪一個不講規矩的混蛋。

這支軍隊當然不可能在清軍的戰鬥序列中找得到,於是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清軍各級首長的高度重視。一支不明身份軍隊靜悄悄的出現在大軍背後,這邊大小將官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那還了得?於是在浙江平定匪亂的賴塔部隊得到了明確的指示,命令他限期把這幾千人解決掉。

當假官軍浮出水面的時候林風依然對此一無所知,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耿精忠即將敗亡的消息,而且正在縣衙門裡與周培公討論天下大勢。

「培公,耿精忠看來沒幾天了,尚之信也時日無多,你說這此吳三桂這個人能成氣候么?!」這段時間來兩人天天泡在一起聊天下棋,除卻立場不同之外,交情倒也越來越深厚,早已無話不談。

「當今皇上英明睿智古今罕有,對於目前的局勢早有準備,之所以讓吳三桂囂張一時,其實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好了,好了,不要談下棋了!」林風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對什麼下一盤很大的東西很有點熟悉,而且還有那麼一點嘔吐感。「你的意思就是說對於當前的戰局,朝廷如今還沒有出全力是吧?」

周培公笑了一笑,不再敷衍,仔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道,「朝廷已經出全力了,我出京的時候,丰台大營就已經抽調一空,步兵統領衙門也只剩下彈壓百姓巡防官兵,兵部、刑部、戶部等衙門的戈什哈和筆帖式亦大部缺編,不是調到江西軍前聽用就是划到西北隨軍助戰,甚至連當今陛下的御林軍士和大內侍衛也大部遣發至前線,吳三桂起兵之急、其兵勢之猛、各叛軍響應之巧,實在是令朝廷措手不及,一時間捉襟見肘!」

「那你還說是早有準備?!」林風不解的道。

周培公笑道,「當今才多大年紀?吳三桂有多大年紀?誰準備的時間更長一些呢?」周培公搖了搖頭,「我所說的有準備僅僅指糧草軍餉,但軍力卻未曾顧及,自螯拜敗亡今上親政之後,一直就把削藩作為重中之重,自當年起就開始囤積糧草充實府庫,以備兵戈之需,只是擴軍一事反響巨大,容易引起各方猜測疑懼,所以不得略微耽擱,致使現在兵力不足——如今天下初定,人心厭戰,若吳三桂猛攻不止,趁朝廷無備出偏師越黃河而亂中原,天下大勢或可未定,但此人又無大志,僅以割據江南為足,朝廷以大義征伐叛逆,有整個北方為其兵餉來源,猶如壯漢斗童子,其敗亡之期已可……」

「我說老周,你別文縐縐的好不好,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這玩意!」林風打了個哈欠,吳三桂完蛋對他來說自然不懸念,中學課本上早就寫得清清楚楚,「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說現在朝廷兵力不足是暫時的,過幾天新軍會練起來,糧餉會多起來,然後吳三桂被打得落花流水掛定了,是不是?!」

「那也未必!!」周培公笑道。

「哦?!你是說吳三桂還可以會贏?!」林風稍稍來了點興趣,心道莫不是老子來到這個世界吳三桂就贏了吧?!

「北方也有太多隱憂,朝廷現在舉步維艱!」周培公伸出指頭,「第一,滿人入關後胡亂圈地,導致北方諸省流民失佃缺土,無衣無食散布各地,雖然今上竭力補救,當終究時日過短,如今乾柴遍地,若是有心人挑動作亂,恐有當年李自成張獻忠之禍,第二,蒙古諸部對朝廷仍未心服,大者准咯爾葛爾丹擁兵二十萬騎,小者察哈爾控弦三、四萬,若此時突然兵略中原,朝廷也難免進退失據,第三,如今京畿空虛至極至,一直與朝廷為敵的『天地會』、『四郎會』等亂黨散布全國,若是趁機作亂響應叛軍……」

「天地會!!!」林風忽然變得興奮異常,激動得猛的一拍桌子,「聽說江湖上有這麼一句:『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這個陳近南你認識么?!」

「陳近南??不是亂黨匪首么?朝廷明令通緝,我又怎能認識?!」周培公奇怪的看了看林風,不禁皺了皺眉頭,心道這個林將軍怎麼這麼喜歡濫交江湖匪類,口中不悅的道,「就陳近南這麼一個小人物,也敢說是英雄?!」

「怎麼不是英雄,你剛才不是說天地會還可以影響北方局勢么?!」林風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硬挺著反駁道。

周培公啞然失笑,卻不和他糾纏,「林兄有所不知,就在我出京的時候,京師曾發生過一起驚天動地的大事!」他站起身來,在小廳內來回踱步,緩緩說道,「今年開春不久,四郎會匪首在京師糾集一批地痞無賴,勾結了一些皇宮中的雜役蘇拉太監,趁夜縱火殺入皇宮,大內侍衛御林軍人少力竭,幾乎抵擋不住,最後當今陛下及太后親自上陣,開內庫為太監分發兵刃,發動宮女閹人之力才勉強鎮壓下去,京畿之虛可見一斑——若是會黨再次趁時做亂,攻殺大臣火焚京師,屆時一定朝堂大亂,必然影響天下大勢,」周培公嚴肅的看著林風,「我說陳近南等是些小人物,但小人物卻未必不可撼動天下,何況今日之小人,未必不是明日之大敵,」他忽然哈哈大笑,仰天長笑,「鯉魚躍龍門,乘風入九重啊!!」

林風呆了一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一閃而過,但仔細去想時卻又想不起來,他無奈的揮了揮手,由衷嘆道,「來這裡之前本來以為事情簡單,康熙會贏、吳三桂會輸,天經地義的無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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