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目的

漢口。

冬日清晨的陽光,照著這個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的城市。

這中國內陸的第一大開放口岸,號稱東方拉斯維加絲的城市最繁華的商業大街,循禮門以東的歆生街,兩邊的一排未捲入漢口大火還完好的店鋪門都緊鎖著,在屋檐下擠滿了衣衫爛縷,篷頭垢面,瘦瘦的在寒風當中發抖的流民。冬日灑下三寸的陽光,不能給他們增添一丁點的溫暖。路邊的凍死骨,每天都在增加。

自革命軍漢口兵敗以後,漢口遭受了自太平天國時期也未有過的慘烈兵亂。佔領者北洋軍繼承了他們滿清主子的野蠻殘忍,頭痛革命軍的負隅玩抗,便舉火焚城!從循禮門到玉帶門,漢口華界最繁華的十里洋場付之一炬,剩下瓦礫遍地。

在戰火中苟活的亂世之人,還有一點點能力的,掙扎著想辦法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迸發出這個民族一貫傳承的堅忍和頑強。自五千年歷史中,無論在如何艱難的歷史時期,這個民族都能頑強的把文明傳承下去。

一家家、一窩窩在殘垣瓦礫之間搭起了破庵子、茅草棚,他們竟開始嘗試在廢墟之上重建家園。但是北洋軍猶在,這樣摧毀他們家園的禽獸能讓他們順利的重建家園?

本來漢口左近,就滿大街都是北洋的大兵在橫衝直撞。末世氣象,小老百姓的日子本來就艱難,還架得兵火交加的,北洋軍燒殺完了,還要從他們飯碗裡面望外奪食。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他們已經不敢奢望,革命黨人宣揚的美好未來。他們今天的生活,如是地獄!

陽光冷冷清清的,街上也冷冷清清的。要死不活的流民再多也撐不起城市的繁華熱鬧,而進駐的北洋軍只會給城市帶來破壞。扛著毛瑟快槍的北洋軍在漢口大街小巷出沒,身後總會留下雞飛狗跳,凄慘哭罵的聲音,而他們總是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

屋檐下,一個老者席地而座,他花白的鬍子糾結成亂遭遭的一團,破棉襖爆開一團團棉花,枯瘦的雙手,巍巍顫顫的拉著胡琴。琴聲凄涼的如此刻的寒冬,牙齒漏風的嘴裡傳出來的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小調兒,蒼涼哀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似乎只有著蒼涼哀怨的曲調才可表現老者此時的心情。

這首歌,自劉園公演之後,如隨風細雨,一夜之間,傳遍街頭巷尾,溫潤著整個漢口受傷的人心。

有幾個北洋兵路過,聽到這個蒼涼的曲律也停下腳步。

「說起來,已經是冬天了啊,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啦……」

「你媽個粗蛋!也想家了?還是想你家的媳婦了?」

「當兵之後,一年難得回家一趟,能不想家?」

「切,你口袋朝天,輸得精光光,連給媳婦賣一根紅頭繩也沒錢,還有臉回家?」

「他媽的!明兒瞞著哨官,咱們下鄉轉轉,找點外餉……」

「也是,漢口能瓜的已經瓜乾淨……撈一筆,好回家過年!」

「是啊,好想家!」

北洋兵的議論的聲音,有一聲沒一聲地,在冬日陽光下隨著蒼涼的曲調一起飄蕩。想家,沒有任何的理由。

「聽!什麼聲音?」

正聽著老頭子唱著蒼涼曲調,閑談著千里之外的家的思念,突然就聽見江對岸的武昌,發出爆裂一般的呼喊聲。安靜消沉了幾天的武昌,突然像是熱鬧起來。最初隨著風聲跨江而來,隱隱約約的呼喊聲音有些嘈雜,混成一團,可是轉眼之間,這呼喊聲音就越來越高,直到清晰的可以聽到對岸的歡呼浪潮!

「咦?武昌匪黨在發什麼瘋?欠抽了?還沒有被打怕?」

「洋大人中間擔保簽下的停戰協議,他們也膽敢撕毀?」

「哼!匪黨有這樣的膽量,也不會求和了!」

這一隊北洋兵的一個小頭目罵罵咧咧,大步的就朝長江邊走,身後的弟兄也嗡的一聲跟上。

在江邊,小軍官就是跳腳:「他奶奶的,匪黨到底是發什麼瘋?將革命進行到底?他們真是不要命的瘋子!」

「將革命進行到底!」全武昌軍民齊聲吶喊,大浪滔天的長江也在這怒吼聲下沉寂,一聲又一聲的怒吼,乘風破浪,狠狠的激蕩在漢口城。

所有北洋軍士兵都張大了嘴獃獃的看著,聽著,實在不敢相信匪黨突然爆發的自信。就是昨天,武昌都還是死氣沉沉,認命似的簽下城下之盟。

歡呼聲直上半空。可以看到武昌古老的城牆上人影憧憧。正座武昌城,都是人在瘋狂的呼喊。歡呼地聲音響作一片,最後匯聚成一個聲音。

將革命進行到底!

那小軍官還在愣。底下幾個老兵已經吼了起來:「大人,咱們快去警戒!要是匪黨過江,給他們從這裡登陸,咱們都得掉腦袋!」

這下那外委軍官也反應了過來。大聲下令。

一幫人亂鬨哄的擁回陣地。不少弟兄也是有志一同。趁火打劫,再在漢口刮地三尺,撈最後一筆。

他們已經無心再戰。

匪黨的瘋狂他們是領教過了,從李店,一直到三道橋,都是少不了白刃碰撞,真是心有餘悸。他們南下是打著升官發財的盤算,這樣的死戰,一回兩回還支撐得住,如今看著武昌軍民煥發這可怕的瘋狂,為袁大人效死的這個堅定信念,在他們心裡也開始動搖,一路苦戰的疲憊使他們對這一戰開始厭倦。

還有年關將近,北洋將士多少北方人,轉戰千里,難免思念家門。

此刻,北洋軍的軍心士氣早不復初入漢口之時!

北洋軍無死戰之心,只想,等著武昌匪黨打過江來,被趕出漢口,那毛也撈不著一根了。還不趁著這個武昌匪黨沒有打過來的機會來一票?軍官吼著警戒,誰不趁此再刮一層地皮,撈點實惠?此時誰還落後,誰是傻子。

一幫人才逼近在漢口大火中保存完好的大宅子,這些都是漢口有錢有勢的地方豪門,和北洋上層多少有些牽連,他們以前可不敢碰這些主,現在人要走了,可不管這麼多。正摩拳擦掌的準備動手。一顆黑乎乎的香瓜手雷划過一到弧線砸了過來,有人抬頭,眯著眼睛看陽光下划過的漂亮弧線,嘭!手雷爆炸的彈片飛濺,街上亂撞的人群,不分軍民,頓時就打倒了一片,多數沒有死,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混亂中河南腔狂吼,「是漢口匪黨餘孽!」

自從北洋軍進駐漢口以來,金兆龍由原來漢口地頭蛇哥老會為班底組建的中統,成為漢口最大的一個反北洋軍組織。以繁雜的花樣,給北洋軍製造著巨多的麻煩。已經是北洋軍在漢口難以安枕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這樣混亂的好機會,他們怎麼會不來湊個熱鬧?

現場本來就混亂,還架得住再炸兩顆手雷?

身陷狂亂漩渦當中地那些漢口百姓已經昏了頭腦,剛剛過去的兵災還沒有消退,他們緊張的神經早已經不堪重負。此時亂起,不知道該逃向哪裡去?沒頭蒼蠅似的,更添混亂。湖北還有這個漢口到底造了什麼孽,就是沒有安生的時候兒?

帶隊地小軍官剛才沖在前面,胳膊上被彈片刮傷,趴在地上正哭爹喊娘。幾個士兵拖他下來:「大人,匪黨在暗處朝咱們動手,怎麼辦?」

那小軍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給老子捆起來,一個也別放過!找不出兇手,一個也別想走!老子還要為自己胳膊報仇!他乃乃的,匪黨就在他們之中!」

這些惡狗,立刻就撲上去,踹倒幾個沒頭蒼蠅似的瞎跑的老百姓,橫七豎八的捆了起來。就這時,聽見背後蹄聲如雷,大群大群的人涌了過來。當先一人,竟然是第六鎮統制李純!

這一大群人過來,立刻把混亂的局面控制起來。

親兵們簇擁保護的李純,在馬上臉色鐵青。

剛剛簽訂的停戰協議,武昌就出現這樣場面,甚至把亂勢引發到了漢口。公使館被火焚,還有槍擊事件生。袁世凱總理國事,全權負責湖北戰事,正在力求南北和議,連唾手可得的武昌都暫時撂開手了。架得住武昌又突然出這種大亂子?

李純鐵青著臉下馬,馬鞭指點這些放倒地上的老百姓,狠狠的道:「都帶回去!聚眾鬧事,絕不輕饒。」他猛的轉過身,凶神惡煞的盯著這麼畏縮的老百姓,「全城戒嚴,都給老子安分一點,不然送你們去吃牢飯!」

老百姓依舊沉默,卻是沉默如山的壓抑,與往常的麻木總感覺有些異樣。李純對著他們發了一通狠,也就沖淡了心神不寧的異樣感覺,跨馬而去。

漢口的街道,慢慢的又恢複當初的冷冷清清,只是偶爾還能聽到武昌遙遙傳過來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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