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城下(五)

一團雲層在天邊無聲的聚集,北風卷著雲朵慢慢往中天移動,金黃色的太陽在飛雲中黯然失色,投下的陰影使山巒疊翠的白兆山亦染上蒼蒼凄涼。天地之間,滿目的是蒼涼。

白兆山沒有名山大川的雄偉,但是秀麗如江南女子,美的不可方物,初冬更為她披上一層凄宛,突破天地之間的蒼涼。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想仰望碧山錦峰秀嶺,蒼翠如繪,心曠神怡,自然想起詩仙在此留下的這首傳世佳作。山外紛紛擾擾暫時都可以忘卻,連不顧一切追求的理想也可以暫時的忘卻。滿身的血腥被山水靈氣洗滌,滿腦子的煩惱被草木芬芳驅散。

「唯有桃花岩上月,曾聞李白讀書聲。詩仙人李白在安陸酒隱十年,即是隱居在白兆山。他留下了許多不朽的傳世詩篇,這裡的一山一水,諸多地方都因詩仙而名傳於世。歷代文人墨客憑弔李白,先後涉足古城安陸,如韓愈、杜牧、劉長卿、歐陽修、曾鞏、秦觀等,一大批在青史享負盛名的文壇巨匠都曾覽勝題詠。白兆山雖小,卻是享有盛名的文化名山。」一身西裝極洋派的黃光中站在李想身後,自豪的說起白兆山的文化歷史。如今的黃光中自信勃發,再不是那個在黃氏宗祠安榮堂畏畏縮縮,即要參加革命黨,又要戴著假辮子來欺騙老子的知識青年。他寸長的短頭髮亮了出來,舉手投足也很有安陸縣一把手的氣派。曾高饒有興趣的聽著。

他們站在白兆山太白峰西麓斗笠岩白雲泉邊破亭里。白雲泉出於斗笠岩下,長年碧涌,每當晨起,常有白色雲霧盤旋於上,因以泉名。周圍奇石錯落,小徑婉蜒,樹掩藤蔓,蒼翠欲滴,風光旖旎。歷代人墨客,多在此岩壁上題刻,或贊此處山水風光之美,或抒景仰李白之情。

在破亭里,這幾個擁有同樣理想的年輕人,被機遇和命運撮合在一起。黃光中指點著岩壁上的石刻,許多字句經過日晒雨淋而已經模糊不清,黃光中和曾高對這些詩句卻是能夠倒背如流。李想卻沒有這分造詣,他也就是能夠背兩首太祖詩詞唬人而已。自李白始,歷代名人在安陸選勝題詠者,不可勝數。李想除了努力想起小學學過的李白《山中問答》之外,再無其他。黃光中和曾高談論詩詞歌賦,李想背出《山中問答》之後是再也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看著清澈透底的石上流泉匯入池中,水面印著變幻的雲影,裝作沉思默想,在搜索一鳴驚人的佳句。

黃光中笑道:「白兆山自古林木繁茂,地勢險峻,層嵐迭翠,岩壑幽深,可也是道家福地。真武神君張三丰仙蹤遺蹤不少,他自白兆山入武當山修鍊,白兆山還留有他曾在此修鍊過的道場。《德安府志》里記載了許多張真人駐留安陸的逸聞趣事。」

李想眉頭輕輕皺起又舒展開,心頭升起一絲不耐煩。黃光中是越扯越沒邊,扯得沒完沒了,真當自己是文人墨客,來此尋幽訪勝。張景良臨陣叛變,馮國璋一夜之間打下陽夏,出乎李想的預料,湖北革命形勢完全逆轉,他現在急想知道湖北士紳們的心思,這已經不是他的中情和軍統可以立刻搞定的。李想立刻就想到黃光中,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安陸縣長。在孝感附近徘徊的他立刻轉進安陸白兆山,把黃光中秘密召來。黃光中這麼精明的人,現在明顯是在裝傻充愣。

李想心中不快,卻極力不在臉上表現出來。自穿越到這個時代,他的城府是一天深過一天,越來越有亂世梟雄的氣質。李想突然開口道:「唐玄宗開元十五年,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來到安陸,開始了酒隱安陸十年的生活。安陸是個好地方,竟能夠留住李白十年。可惜,溫柔鄉是英雄冢,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志向在此消磨了整整十年。人的青春、熱血和理想,又有幾個十年歲月可以蹉跎?」

黃光中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呵呵笑道:「大帥學問如此精進,才思敏捷,想前人所不曾想,我等萬不能及。」

宋缺卻無心聽他們在這個破亭里談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只把全部心思留意四下動靜。他一身地主老財加狗腿子的標準裝束,斜倚靠亭柱,遠遠瞭見警衛隊一乾子人扮作窮苦的刈草賣柴人,散在附近割荊條,知道已是布置停當,便笑嘻嘻的咕嚨一句道:「馬屁精。」

一代詩仙李白「酒隱安陸,蹉跎十年」,這是舉世公認,宋缺都知道。黃光中他們安陸人談起李白在碧山隱居的日子,總是把「蹉跎」兩字省去,李想把他揭穿,他竟然還送上馬屁。他的聲音雖小,卻剛好可以讓所有人的聽到。

黃光中厚厚的臉皮毫無覺得尷尬,只是平常的說道:「大帥,再上去就到張三丰真人修鍊的祖師殿道場了。要不要上去遊覽聖境?」

李想搭眼仰望,只見朱紅的山門一角隱隱的立在碧雲綠樹之中,與山下四野秋末季節的荒涼如寒漠截然不同,不愧道家福地之稱。

曾高笑道:「咱們最近一直做響馬了,專劫北洋軍。今天做一回遊客吧。」

李想搖搖頭,又點點頭,想起井岡山做山大王的太祖,遂笑道:「我們堅持人間正道,堅持民族大義,堅持革命理想;我們為華夏繼文明,為天下開太平。就是淪為響馬流寇的劣勢,也要把革命進行到底。北洋逆歷史潮流而行,遲早會淪為歷史的塵埃。」

黃光中暗暗警惕,李想的話里明顯在刺他。

白兆山的祖師殿原是奉祀元明之際道家領袖真武大帝張三丰的仙宮,傳說張三丰在入武當之前曾在此開闢道場修鍊。張三丰羽化之後,白兆山也就因此成為道家福地,留下數百間殿堂廬舍。祖師殿已經破敗不堪,院中一堆堆瓦礫,一叢叢六七尺高的蓬蒿,顯得十分寂靜荒涼。牆壁上繪畫的道家神話故事已經很久很舊,依稀還可以看出故事裡有封神,有八仙。僅存的真武大帝的塑像金身現出泥胎,金箔被剝的乾乾淨淨。破拜殿里,像是闖進《倩女幽魂》里的蘭若寺一樣,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恐怖神秘感。

黃光中環顧四周,祖師殿年久失修,蛛網密布,滿清的末世光景處處顯露無疑。白兆山的祖師殿沾張三丰的光,以前是香火鼎盛,但自太平天國亂世起來之後,最後破敗了這個樣子。李想選中這樣一個地方來碰頭,他是一點也不意外。民軍在陽夏慘敗,李想他們就得過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今早宋缺來找他時,他就猜中了李想的心思。他倒也想知道,這個少年大帥到底會怎樣應對湖北黨人山窮水盡的局面?又要怎樣把革命進行到底?不過李想真是好城府,每次看似繞到正題又打住。

黃光中陪著李想繞過廊道,在天井下一樽青銅香鼎旁邊上下審視,他笑以言語試探道:「聽聞大帥武功高強,有拔山扛鼎之力。」

黃光中這話是問得太露骨。周宣王三年,楚王助天子伐陸渾,兵勝之後,在洛陽近畿閱兵。楚王便乘機詢問王孫滿太廟中禹王九鼎的大小輕重,意在侵佔。問鼎就是篡國,此時黃光中引出此典來,自然是看出李想的野心。李想就是不讀書的文盲,在現代爆炸信息的灌輸下,又豈能不知此典?

宋缺直腸子,沒有聽出黃光中言外之意,倒是非常有興趣的圍住青銅香鼎轉了兩圈,自侍武功高強的抱著鼎嘗試了一下,青銅鼎紋絲不動。宋缺臉上掛不住的遲疑了一下,方乾笑一聲道:「這鼎怕有兩千斤,滄州的千斤力王,也未必就能動得了它。」

曾高和湯約宛卻在邊上笑而不語。李想卻不答話,也像宋缺一樣圍著這尊六尺多高的鼎興緻勃勃地仔細打量,惹得他們還以為李想也想真去試一試鼎之輕重。李想突然停下,以手叩鼎笑道:「問鼎?我到想過,卻還沒有這個資格。現在清廷苟延殘喘,窮途末路,清失其鹿,引來南北之爭,南北之爭就是北洋和革命黨之爭。北洋由袁世凱領導,南方革命黨人能與袁世凱叫板逐鹿的人不多,論字排輩也輪不到我。黃興是一個,可惜在孝感吃了一個大敗仗。黎元洪呢?已經發表和議宣言。可你們不要忘了,還有一位能影響全國的大人物沒有出現,正在海外漂泊。」說著便睨視了黃光中一眼。

「孫文先生!」黃光中像是被高壓電過了一下驚叫道,自武昌舉義以來,中華大地風起雲湧,變幻無常,所有身在局中人,只覺得眼花繚亂,各種謀劃幾乎佔據所有人的心眼,竟然把這個關鍵人物給忘了。黃光中察言觀色,似乎若有了解李想的心思。「袁世凱在漢陽的勝利,並不能挽救清廷的瓦解之勢。革命形勢在全國範圍內仍然飛速發展。從11月初,南方各省接連發動起義,並且全部獲得勝利。11月3日上海起義成功,杭州、蘇州相繼光復,隨即組成滬蘇浙聯軍和起義的新軍第九鎮一起,向南京進攻。13日,海軍艦隊十三艘於九江起義,加入革命。同時,福建、安徽、廣東、廣西、貴州和四川先後宣布獨立,脫離了清朝的統治,南方已有十三省獨立。革命潮流是大勢所趨,但是如今馮國璋佔據陽夏,武昌指日可下。各省援鄂也須時日,孫文先生歸國更是遙遙無期。大帥想戰,湖北一地卻是無力能戰。和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湖北黨人至少得到一線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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