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城下(二)

清晨,長江升起的霧靄滾滾涌動,籠罩漢口。久違的陽光刺破多日的陰霾天氣,大霧一排排的散開,可是昨夜籠罩漢口的硝煙戰火卻一時難以消散。街頭巷尾,廢墟之間,不時有槍聲響起,還有革命戰士沒有放棄抵抗,與北洋軍繼續打這游擊。

從龍王廟到四官殿一帶,漢口繁榮的十里華場,在昨夜的一場大火中化為焦黑的瓦礫堆,還沒有燃盡的青煙從廢墟中裊裊升起。家破人亡,未及逃生的老百姓,失魂落魄的散漫在廢墟堆里,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失去了剛剛看到的美好理想生活,只剩下在這亂世里掙扎存活下去最後念頭。三三兩兩,四處清理殘餘革命軍的北洋兵,興高采烈的搶的搶,擄的擄,見到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邊摟了去,任行禽獸事。漢口的老百姓已是怨聲載道,但是沒有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人之後,再也不能像昨夜一樣組織一次像樣的抵抗,看著北洋兵糟蹋著他們的家園,卻又能如何?

無情的戰爭,張示著其巨大的破壞力,無關乎正義與邪惡,最後受到傷害的只是普通百姓人家。但是今日這個世界上最能忍耐的民族已經活不下去,似乎做順民是等死,與其等死,還真不如革命……用最殘酷的暴力革命,以戰爭破壞一切舊的制度……今日中國,恰似千年破屋,敗壞至極,不可收拾。動蕩的世界格局,病弱的中華民族,國家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亡國滅種也指日可待。不盡毀之而妄圖更新,不能救中國!然而漢口已經破壞至盡,又等著誰來更新?

武昌首義,在楚望台立下大功的馬榮,昨夜在大智門掩護群眾轉移的時候遭北洋軍生擒,此刻被綁在劉歆生別墅劉氏花園的一間空房子里,正滿清十大酷刑伺候著。

劉園在短短的月余時間裡,已經連換三任主人,變化如風雨無常。先是劉歆生贈與李想,作為漢口革命軍政府的辦公地點,李想被驅逐之後,落入孫武手裡,現在,自然成為馮國璋的行轅。

一盆鹽水潑在馬榮的臉上,傷痕纍纍的馬榮歪著頭枕著一塊墊花盆的方磚,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躺在潮濕冰冷的地上。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初升的朝陽透過破爛的窗紙,亮晃晃地刺眼。周圍是一片死寂,屋裡有幾聲輕微的長短不一的呼吸聲,不時聽到屋外寒秋南飛的大雁凄婉的哀鳴,幽遠的傳來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馬榮試圖挪動一下身子,但沒有成功,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覺。

馬榮在大智門被擒時就拿定了主意,準備承受一切酷刑,拼上一死也得保住一個革命黨人的氣節和信仰。也許,只有這樣,才對得起那些死去的戰友,對得起身為革命黨人的光榮。

昨夜在戰鬥中,多位辛亥首義英雄,炮隊孟華臣、工程隊李忠孝、步隊謝元愷等人,皆英勇陣亡。革命,不是一群革命黨人的流血犧牲就能成功,但人們往往習慣希望寄托在某個人,或者一群人身上。正如此多的犧牲,革命黨人潑下無量鮮血,一群孤膽英雄還是挽回不了革命軍的敗局。湖北革命,已是山窮水盡,已是走投無路……這場有史以來聲勢最浩大的革命潮流,還會以失敗收場?

馬榮絕望而又痛苦的閉上眼睛,只能以死殉志。身上受刑,大大小小的傷痛同時一股腦的襲上心頭,刺激著他的神經中樞。滿清著名的十大酷刑,可那都是些什麼樣的刑罰?先是用拶指,後來改為皮鞭,接著又是老虎凳、辣椒水、夾棍……在此監刑的馮國璋的副官張聯芬說這叫「倒食甘蔗,愈吃愈甜」。馬榮剛剛昏死過去,又被鹽水潑醒了。

「可想好了?」一個陰柔的聲音打破死寂般的寧靜,張聯芬見他一醒來,便趨前一步蹲下,問道,「只要你在懺悔書上籤個字,去報紙上發表一個與革命黨人脫離關係的公開聲明,你就可以舒舒服服的離開,我保證不會再有人為難你。」

「哼!」馬榮輕蔑的哼了一聲,懶得再多廢話把頭偏向一邊,臉上又恢複到毫無表情的冷漠。張聯芬的這幾句話不知道問了多少遍,但是結果永遠只有一個,革命黨人不會背叛自己的信仰和理想。

「好!真是好氣節。」張聯芬非但沒有生氣,還忍不住讚歎一句。此刻的馬榮,受了半夜酷刑,凄慘的模樣已經看不出一個人形,可是革命黨人的這份氣度和氣節,依舊會使世人慚愧。

張聯芬又退回椅子舒服的坐下,翹起二郎腿,看著趟地上的馬榮,慢悠悠的說道:「我是真想看看,革命黨人的骨頭,在我的酷刑下能硬挺到幾時?」

張聯芬說完,揮手示意用刑。幾個刑事清吏立刻撲上去,把馬榮再次架上刑床。又有人拉著馬榮的褲頭一撤,把他褲子退到膝蓋下。

馬榮終於大驚失色,滿清十大酷刑已經熬過了,臨死之前還要受這樣非人的侮辱?這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焦急之下,不禁大叫一聲,「你們這是想幹什麼?有種,一刀殺了爺爺!」

張聯芬坐在一旁觀刑,看到終於變色的馬榮露出一絲焦急惶恐,發出一聲得意的冷笑道:「我張某飽讀二十四史酷吏傳略,通曉各種古今刑法的功能,更是大膽的進行了創新。大清國流傳的十大酷刑,在某的眼裡,簡直就是小兒科。今兒個,讓你好好嘗嘗張某的非常手段。哼!別要說是你,就是大羅神仙、金剛佛陀到此,我也是要他開口就開口,要他畫押就畫押,要他投降就投降。」

馬榮畢竟是風裡來過,雨里去過,經過最初的惶恐之後,再次冷靜下來,「爺爺睜大眼睛瞧著,看你能怎樣玩出花樣來?要爺爺投降,不可能!」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張聯芬連連冷笑道,安座太師椅上,向動刑的清吏使個眼色。一個大鬍子清吏抓起馬榮軟趴趴的几几,另一個大胖子清吏不知從那裡抽出一根又黑,又挺,又粗的豬鬃,猛的扎進馬榮几几的尿道里。馬榮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曠古絕今的慘刑,只覺得敏感的下身傳來最不堪忍受的非人痛苦,觸電似的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冷汗又潑了一層,牙根咬出血來,心臟也要受不了的停止脈動了。馬榮睜大了憤怒的眼睛,急痛之下,竟嗆出一口血來,不禁大吼一聲,悲道:「新亭鬼哭月昏黃,我欲高歌學楚狂。」

悲憤的詩句,似乎能夠緩解馬榮身上非人的痛疼。這句詩,就是十年前,就在大江對面的武昌滋陽湖畔,朝廷秘密處決的「自立軍」首犯唐才常,慷慨臨刑時,口佔二絕的首聯。唐才常是新世紀為中國革命灑下熱血的第一人,從此成為革命黨人慷慨就義的典範,這首詩也在革命黨人之間廣為流傳。馬榮受刑吟此句,是在表明鐵了心的信仰,堅定不移的理想。

張聯芬只覺得屋內悲憤之情如潮水洶湧,嚯的站起身,掩飾不住微變的神色。他從來沒有見過男人扛得了豬鬃扎几几的酷刑,但是馬榮扛住了。看馬榮的身體在無意識的抽搐,甚至失禁,可是他的神智依舊清明,還不忘念這首全國鼎鼎有名的大逆不道的反詩。

張聯芬擺手示意松刑,慢慢踱至馬榮跟前。碰上這樣的硬骨頭,只好耐著性子再次施展精神誘降術,道,「你是聰明人,豈不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么?勾踐忍辱負重的做過夫差的馬夫,韓信也曾受過胯下之辱。你只要懂得一點點變通,如了我願,今後未必不會成就另一番大作為。須知,你落入我的掌中,還妄想守住革命黨人的貞節,不肯投降,誰也救不了你!」

「哈,哈,哈……」看著還不死心的想誘降自己的張聯芬,馬榮忍不住大笑,卻扯動渾身的傷痕,痛得慨然無懼,笑得蕭蕭肅肅,沉吟道,「莫謂秋聲太蕭殺,風吹枷鎖滿城香。徒勞口舌難為我,大好頭顱付與誰?……」

「好!」張聯芬府身陰側側的在馬榮耳邊再擠出一個好字,一語未了,伸手閃電般的抓住馬榮几几頭上露出的一截豬鬃,用力猛的拔出來,帶出一串血珠滴落。豬鬃帶著血又顫巍巍地在馬榮的眼前晃動,直痛得他菊花緊縮,直痛得他欲背過氣去,忍不住「啊!」地慘叫一聲嚎道:「你這畜生!你要有本事,你一刀殺了爺,你殺了爺啊!」

張聯芬冷笑一聲,示威的在他眼前幌著巍巍顫顫的帶血豬鬃,道:「當然要殺你,焉用刀,就用這根豬鬃!」

「好啊!你要是不用這根豬鬃弄死爺,你就是孫子。」馬榮以絕強的意志抵抗要暈死過去的衝動,睜大眼睛怒吼出來,望著黑油油硬挺挺的豬鬃,身受曠古絕今的酷刑,依舊勃勃不屈。

張聯芬微微眯起閃著邪意的雙眼,竟然強行壓制住直要爆發的怒火,耐著性子說道:「要弄死你還不容易?張某用酷刑弄死人的手段可以湊出一個天罡地煞數。但敬你是條好漢,才給你一條生路。你只要肯投降,我就送你出漢口,出國也行,給你一筆錢――十萬塊大洋,夠了吧?就是在歐羅巴也夠你賣一座莊園,去花旗國也夠你賣一大片種植園。革命黨人也拿你沒法子,我們也決不再尋你的事,真是一輩子都不用愁的好事。」

「哈,哈,哈……咳,咳,咳……」馬榮像是看到星爺的喜劇片,笑得臉部肌肉抽筋,笑得咳出幾十兩血。半響才壓制住沸騰的胸意血性,道,「我參加革命,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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