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窮水盡(五)

夜幕之下,劉家廟方向大火衝天。狼煙滾滾,烈火熊熊燃起的光焰映紅了半邊天,烈火中響起噼啪爆炸聲猶如雷鳴天威。茅草堆砌的棚屋被燒,升起的飛灰在空中盤旋起落,有逃避不及的人被燒死,散發出濃烈的焦糊惡臭味。

孫武收回望向劉家廟的目光,摸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冒著北洋軍密集的炮火,一瘸一拐的走到謝元愷身邊,無奈之極的說道:「劉家廟車站已經被北洋軍佔領,我們已經處在被北洋軍前後夾擊的危險局勢,如今只有退出三道橋前沿陣地。」他又嘆息一聲,「張景良肯定臨陣叛變,也許早就和馮國璋勾結好了。」

謝元愷目光空洞的看著劉家廟衝天而起的大火,先前的推測,無奈變為可怕的現實。這變化來得太快,根本不給他們應對的余豁。

馮國璋此時正目遠眺,越過那片戰火四起的三道橋,看到民軍身後的焚天大火照亮了半個夜空,那裡是劉家廟的方向,張景良正率領大清忠義志士對匪黨身後的劉家廟大搞破壞。

「告訴張聯芬,發起總攻。必須在天亮之前,拿下漢口,消滅漢口匪黨主力軍。」馮國璋八字眉舒展,嘴角輕佻一絲冷笑,對身後的副官命令到。

接著,三道橋北邊北洋軍一方火光一閃,接著便響起了答答答,密不分點的機槍聲,震天動地的號炮,覆蓋的攻擊,鳴鏑似的尖嘯劃破空氣,撲向民軍陣地。張聯芬再次發起波次攻擊,北洋兵像潮水漫堤般越過灄河上的鐵橋,呼嘯著撲向謝元愷的前沿陣地,流星般的炮彈率先落在民軍陣地,機槍噴吐的子彈織成一張密集的大網撒了過來。

謝元愷對擦著臉頰飛過的流彈,還有在身邊劇烈爆炸的炮彈視而不見,只是在眺望著身後的劉家廟,烈火熊熊燃燒,把半邊夜空染紅。孫武在他耳邊急切的說著什麼,他一句也聽不見。這位在穿梭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也要挺直了腰桿走路,從不知什麼為恐懼的悍將,此時面對著遠方劉家廟那幾乎照亮了夜空的火光,卻是心頭陣陣的抽搐。他這是在心痛,在為那些在北洋軍炮火下勇敢赴死的千萬兒郎而心痛,自己這方出了姦細,竟要白白放棄漢口軍民流血犧牲佔住的營壘。

火光掩映下,那鋪天蓋地的猩紅觸目驚心;那躺在地上,早就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臨死還抱著北洋兵同歸於盡,糾纏在一起的屍體已經無法分開;那手托著流淌出來的內臟,從肚皮上的傷口處滑出的青灰色的腸子上沾滿著的鮮血和泥沙,絕望呻吟著的傷者;還有那被北洋軍炮兵炸成碎片的屍體,分散在戰場的每一個角落,再也拼不成人形。慘烈的光景,無時無刻,不在刺痛著每一個人的視覺神經。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到頭來還是要放棄三道橋,民軍將士們心中的絕望和不甘已經無法以筆墨形容。

「撤退!」謝元愷狂吼著說出最不願意下的一個命令,心中在滴血。

鐵橋上黑壓壓的滾動,猶如黑暗中一條巨大的妖獸,是北洋軍捲起的狂潮撲上來,槍炮之聲響徹天宇,激戰依然繼續著。北洋軍在瘋狂的進攻著,誓要把這股民軍咬死在這裡。民軍將士卻是神思恍惚,一時都還無法相信謝元愷下達撤退的命令。一雙雙眼睛一會回頭看看燒透半邊天的劉家廟,一會望著北洋軍猛撲上來的黑色潮流。民軍潑了多少革命志士的熱血,丟下多少青春煥發的生命,明明已經頂住北洋軍的瘋狂進攻,卻是撤退這樣的結果,誰也無法接受。

「日,都到了這個地步,還退個鳥。不就是死戰,死在戰場,總好比孝感城外不力戰的痛快。」

「就和北洋兵拼個你死我活的,還怕了他們這些滿嘴大蒜味的畜牲,湖北之地已經被他們糟蹋成了什麼樣子!身後是漢口,是我們的最後的家園,還能退嗎?我們不退,不退。」

謝元凱突然狂吼一聲,壓過激烈嘈雜的戰場,和將士們紛亂的布滿的聲音,喊道:「張景良臨陣叛變,我們被人算計了,現在多說也沒用了,不怕死的兄弟跟我來就是,在此阻擊北洋軍。其餘受傷的弟兄,不願再戰的弟兄,與孫部長退回漢口城裡。」

「我們願戰,願戰,願戰。」戰場上傷痕纍纍的革命戰士轟然響應,他們寧願把剩下的半條命填在三道橋。

謝元愷激動不已,語在嘴邊徘徊半響才再喊道:「誓死不做狗奴才!殺死北洋狗!」

「誓死不做狗奴才!殺死北洋狗!」眾人奮勇吶喊,狂吼出心中的憤怒,拋卻死亡的恐懼。他們愛惜生命,卻不願再做滿人的奴才而苟活於世,寧願不做滿人的奴才而死在三道橋。

山呼海嘯,席捲戰場。在此灄口觀戰的馮國璋也聽得心驚膽戰,坐下將領,無不為這隻窮途末路的軍隊頑強的拚死之心動容。或許想到,這支可怕的軍隊將要灰飛煙滅的命運,臉色才稍稍好看一點。

當下組織起早已傷痕纍纍的一支敢死隊,謝元凱擔任指揮。受傷的孫武,帶領實在無法加入戰場的傷兵撤出三道橋戰場。

謝元愷伏在被炸成淺淺的一條塹壕里,地上的泥已經滾滿他身上每一寸地方。宣洩了激動之後的平靜,冷冷的盯著滿滿靠近的北洋軍,炮火也稀落下來。在孝感,湖北革命黨人沒有死戰,才造成今日的惡果。如此窩囊的仗,他們這些發起辛亥首義的革命黨人所擁有的無與倫比的榮譽全部淪為別人的笑話。整個武昌咨議局有幾個人是在為革命勞心,同是為革命流血的人,為什麼就要分出個派系,你看我的笑話,我看的你的笑話,最後把革命的大好時機全部葬送。今日已經無路可退,湖北革命黨人無論還有什麼樣的派系,還有什麼樣的爭鬥,他謝元愷再也不再顧忌,就把此身就葬送在三道橋吧。讓全國人民看到,首義的革命黨人沒有居功自傲、自滿,依然在用鮮血守護著革命的果實。在孝感寫下的恥辱,今天,他們用鮮血來洗刷。

黑壓壓的北洋軍捲起風潮,從鐵橋湧來。在最前頭貓著腰的北洋軍走出鐵橋的剎那,北洋軍的機槍手配合無間的停止掃射壓制。謝元愷剎那間收回紛亂的思緒,從塹壕一躍而出,疲憊不堪的身體壓榨出最後的餘力,爆發出絕地反擊的勇武,迎戰北洋軍湧上來的黑色潮流,義無反顧的猛撲上去。此時,民軍戰士已經不需要他發出任何的指令,不約而同的躍出塹壕,悶頭撲向北洋軍。雙方即在三道橋絞殺在一起,長槍和大刀,近身肉博,血肉橫飛。一天的戰鬥,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近乎拚命的攻擊,壓榨出最後的生命之力,只為稍稍遲緩了北洋軍前進的腳步,因為北洋軍不止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還有源源不斷的新力軍投入戰場。

此刻的生命在迅速凋謝,卻如夏花綻放出燦爛。

夜幕下,大隊疲憊傷殘人馬在泥溺的路上艱難前行。孫武在一個士兵的扶持之下,一瘸一拐的走著爛泥路上,前後滿滿的都是傷痕纍纍,疲憊不堪的士兵。是什麼樣的情緒,壓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隊伍了只是悶悶的趕路,如行屍走路。三道橋依然還在的激烈戰鬥聲狠狠的敲打著他們的心臟,他們不斷的回頭去看後方激烈的戰火,或者扭頭劉家廟方向從地平線串起燒透半邊天的大火。不甘心,誰都不會甘心……從沒有過的絕望和沮喪,從沒有想過,忘卻的救世主……快點降臨吧!

孫武他們是不敢沿鐵路返回劉家廟,而選在漢口東城圈往北繞一個彎,從西商跑馬場側邊進入漢口市內,以大智門車站為第二道防禦堡壘。

三道橋戰場,最後雙方進行原始的肉搏,場面十分慘烈,像是回到冷兵器時代的戰場,僅幾百米平方的陣地上,民軍和北洋軍雙方的屍體達四五百具之多,打斷的槍支,折彎的帶血刺刀,橫七豎八,狼藉滿地,雙方死亡的兵員,屍身躺滿了這片方寸之地,大地吸飽的全是鮮血。夜風冷冷的使勁吹,吹不散停留此處那瀰漫的硝煙和濃濃的血腥味。三道橋戰鬥之激烈,不堪言狀。

一雙長統軍靴踏上這片吸飽鮮血的土地,三道橋終於拿下來了,北洋軍的犧牲遠遠的超過預期,這隻在孝感不敢死戰的軍隊,在三道橋卻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戰鬥力,與之前判若兩人。濃烈的血腥味,混合硝煙,撲鼻爾來,北洋兵和民軍士兵扭打至死千奇百怪的姿勢,北洋軍清理戰場的人正在努力把這些屍體分開,往往指頭掰斷了也無法分開。看到入眼的一切的馮國璋八字眉微微皺起,他面前一列走過的北洋兵,這些縱橫北地的驕兵悍將,北人粗礦的面孔也流露出了異樣的情緒,這是北洋兵在戰場上從未有過的情緒,在湖北接連碰上比北洋軍更是兇悍不畏死的敵人,竟使他們也在心底產生一絲莫名的害怕。

正是這樣可怕的敵人,還只是剛剛成立就如此兇狠,更是要把他們撲滅在襁褓中。此時馮國璋不得不佩服袁世凱的先見之明,此戰漢口,以消滅革命軍主力為目的。

同時,袁世凱也確實是如曾高所預料的,憤怒於黎元洪的不識抬舉。後來,不僅黎元洪態度強硬,黃興也改變先前諄諄而勸的姿態,到上海之後公開言論,立駁劉承恩的君主立憲,並通諭武漢軍民,勿為袁世凱講和所動,揭發其不良居心。

袁世凱得知革命黨方面態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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