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窮水盡(二)

黃興站在碼頭前的石階上,獃獃地望著細雨如織的夜空,等客船的到來。此刻的他只是碼頭上熙熙攘攘等船避難人群里,一個悶頭擠在角落裡的黑臉胖胖的普通中年男人,幾日前在騎高頭純血馬、手揚指揮刀,戰場上往來如風的黃司令的威風已經蕩然無存。

湯化龍看著黯然神傷的黃興,道:「克強兄,看開一些。離了此處,就是另一番格局。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方,不待也罷。」

黃興只是望著漆黑如墨的河對面,良久方吐出胸中一口濁氣,道:「機會啊,眼看著從指縫溜走。革命受此挫折,如何方能振作?」

湯化龍黑晶晶的目光盯著黃興,他原是立憲派的大人物,被革命黨人硬趕上的架。但他畢竟是個人物,和黎元洪同夥架空了許多革命黨人,還給黃興設計了這樣一個出醜的大局,才把革命局勢敗壞成這個樣子。在武昌受到排擠,又見湖北革命局勢已經不可為,遂與黃中塏等商議倒像黃興。黃興竟然磊落的以誠相待,但叫湯化龍良心上總感到有些遺憾是無法避免了。黃興如此向他交心的說話,他遂淡然笑,也拿出交心的話說道:「他既要這個位置,我們就是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說句不吉利話,克強如今這樣,真不如在江浙的乾脆。武漢三鎮,整個湖北,已經守不住了,又有什麼用處?倒不如都打發了黎元洪,孫武他們,反而顯得我們試大體,只看對抗北洋軍到幾時,守得住這份家業嗎?」

「唉!」黃興嘆息一聲,知道湯化龍說的不吉利話卻是真話,搖頭道,「大勢已去。」

湯化龍左右看看,湊近了低聲道:「大勢已去到也未必。李想自在漢口的勢力被驅逐之後久無信件的事,我看其中大有蹊蹺。李想是個鬼精的使人害怕的人,他怎麼可能按耐得住寂寞?他每有舉動,必是驚天動地。」

「哦?」黃興眼皮一跳,在孝感時,日本人大元提起過李想,想不到湯化龍也對他如此高看。只是人都要走了,大元和李書誠沒有能夠聯絡上李想,再多的想頭也是無用。「如果李想真能創造奇蹟,拼了命,我也要保住他在革命陣營站住腳,不能再讓他沒有下場。」

「我也只是猜測,看造化了……船來了。」湯化龍此時默念的是那個和李想鬼混的寶貝女兒。

黃興一行登上去上海的客船。

楚天的夜晚,漆黑如墨。孝感附近的澴水,乍暖還寒。已經很是接近馮國璋的地盤,任馮國璋的想像力豐富的一塌糊塗,也不敢相信李想已經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細如髮絲纏綿的秋雨打濕了李想的軍衣,寒冷和緊張使他發出陣陣顫抖。

李想避過孝昌,直趨孝感,豈知沿途碰到多起北洋軍大肆擄掠,燒殺搶奪,孝昌至孝感段京漢鐵路的城池和附近鄉村的百姓紛紛逃往北邊或避入大別山區,不幸幾天降連大雨,路上泥溺,使逃難者不少生病,受凍,挨餓死於途中,屍骸滿野,無人埋骨,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燒村奪糧的北洋軍,李想毫不留情,出手殲滅,搜得的財寶,盡濟難民,希望他們能在熬到他擊退北洋軍,等到美好的理想生活。

「大帥。」曾高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呂中秋的情報網總算聯絡上了,現在湖北實在太亂了。」

李想倏的轉過身,大步走進臨時搭成的棚屋內。曾高便道:「黃總司令當日在孝感前線親自參加巷戰,敵炮落在咫尺,不為所動,隨從人員輒強拽以避。其英勇如此。可惜敗勢已不是熱血能夠挽回,他憤不欲生敗走漢口。黎元洪派人來勸慰,並請回武昌休息。」

「黃興。」李想雖然嘴上總是黃興,黃興的直叫,可是他還是打心眼裡佩服這位革命前輩。黃興吃這樣一個大敗仗,李想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快,心情猶如外面的陰雨一樣陰沉。不知怎的,他懷疑黃興的倒霉日子還沒有到頭,黎元洪背後的武昌集團還有更陰狠的招式落井下石。李想道:「兵凶戰危,黃興行事太草率。可有碰到他派來聯絡我的人?」

曾高目光幽幽一轉,知道李想只是證明一件事情,他點頭道:「有,李書誠和一個日本人大元。不過他們出城時便碰到馮國璋攻城,最後被難民裹攜著退回了漢口。」

還有個日本人,李想乾笑一聲道,「日本對華之一貫政策,為煽動內亂,破壞中國之統一。日本人大元如此積極,動機不純啊。但是總算說明,黃興對我還是存有一絲信任,在這個危機的關頭能想到我。我自南下以來,夙興夜思,想的只有一件事,絕不為私仇而意氣行事,不使辛亥年無數革命志士流血犧牲造就的革命付之鄂江潮。可漢口受到的排擠,猶如心中的一根刺,使我耿耿於懷。現在,總算舒服了一點。」

李想這句話直搗胸臆,曾高想不到李想竟然就這樣大方的承認了,曾高的臉不禁微微一紅,他到現在還懷疑李想會為私仇而意氣用事,領兵南下,又沒有制定具體的作戰計畫,還以為李想只是為了順應軍心,而南下一趟敷衍了事。如今聽了李想的話,倒像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良久,曾高方道:「大帥,你不要怪我們多心。如今戰局已經顯得極明白了,我們急著趕來,就是為了革命大業有些著急。孝感一戰民軍真是敗得太慘,大帥率軍連夜南奔,各路精銳也正兼程南下集結,但至今仍無具體的作戰計畫,因此將士們心裡沒底,不知大帥作何打算?」

李想摸著因為幾日沒有剃刮長出來的鬍渣子,皺眉沉吟道:「如今戰局已經顯得極明白了?不,還有待觀察,我在等呀!時機還不成熟,我怎麼能像黃興一樣貿然草率行事呢?」

曾高身子一傾,神情凝重地間道:「還要等,等什麼?」

當然是等著馮國璋被袁世凱撤走,但著只是李想穿越前的歷史走向,現在的李想可不敢肯定,也不敢說出來。李想支吾著問道:「黃興在武漢怎麼樣了?」

曾高見李想渾身都帶著彆扭,心裡便不痛快。李想什麼事情都喜歡自己兜著,處處都透著一股神秘,總想要隱瞞著什麼?他沉思片刻,吁了一口氣,道:「黃總司令退到武昌,武昌軍政府緊急開會,商討對策。黎元洪主席,請黃總司令報告孝感戰役經過。黃總司令即席演說,敗退後的黃興,怒氣滿胸。在會場上,他高聲指責孫武等鄂系軍官執行命令不力,沒有貫徹作戰計畫。黃興說得一點也不假,但是大敗後脾氣還如許大,得罪的人就多了,軍政府內部不少人勃然而怒,紛紛拍案而起,不客氣地指斥他指揮無能。由於每人面前都有條桌子,拍案爭吵,響徹屋宇。最後,還是黎元洪出面當和事佬,婉勸大家不要傷和氣。眾人稍微平靜後,會商如何走下一步棋。黃總司令此時不合時宜地提出說,要放棄武昌,收拾殘兵,乘流而下。這樣,可以會合南方革命軍,盡銳進攻南京。顯然,對於武昌的黨人來說,黃總司令進攻南京是借口,撤退逃跑倒是真。屋內一片嘩然,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黃興放棄武昌的提議。參謀范騰霄憤然說:孝感既已不守,武昌又擬放棄,試問還有什麼能力可以攻取南京,如果湘鄂兩軍尚可用,則武昌當然可守。最後,張振武一席話定下調子:武昌乃全國革命首義地,如果棄之不顧,肯定大寒各省人心,很可能使革命土崩瓦解……武昌若失,敵人盤踞上游,即使我們能攻下南京,又有什麼意義,最終可能像洪秀全那樣苟且待斃。說到最後,張振武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拔出腰間手槍,大呼道:敢有人再言放棄武昌者,即為漢奸,殺無赦!黎元洪、孫武、劉公等人,紛紛起立鼓掌,屋內幾乎所有人都贊成張振武的話。處於如此被孤立的境地,黃興面色土灰。還是黎元洪顯得有人情味,他打岔說要陪黃司令休息一下,拉這位倒霉的爺們離開會場。當晚,黃總司令黯然離開武昌。他從草湖門出城,即偕李書誠、湯化龍、胡瑞霖、陳登山和黃中塏等乘輪去上海。」

黃興如歷史的重演,被武昌集團趕走,未來的老泰山大人也去了上海。黃興這個常敗將軍,也勢必成為千古笑談。黃興是否真的提出放棄武昌,敗走南京的計畫,李想實在是不敢相信。李想搖頭道:「黃興在孝感之戰中,在眾寡懸殊形勢下,冒大雨夜襲馮國璋,孫武撤走之後還能堅守孝感孤城,城破之後與北洋軍展開巷戰,率領革命黨人捨身捐軀,竭智儘力,做了他可能做的一切。這樣的一個英雄人物,會提出這樣不智的提議?」

曾高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上下審視李想,同時也在思索,武昌、南京相距遙遠,這樣的長途軍事行動,既乏補給,又缺交通運輸工具,又可能遇有敵人途中襲擊的危險,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冒險計畫。那麼,為什麼又有黃興建議撤軍武昌的說法呢?

曾高半晌才道:「大帥的懷疑絕對有道理,我真實服了。因為這個的情報來源只是道聽途說,咨議局裡還沒有我們的情報人員。這肯定是湖北某些軍閥政客出於某種政治上的原因,挑起人們對黃興的惡感而蓄意捏造的。因為這樣的流言,已經在武漢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如不是有心人的散波,軍事會議的內容怎麼會如此清晰的傳播開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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