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鄂江潮(二)

一群兵將簇擁著馮國璋與孝感城頭上的黃興遙遙相對,細雨秋風不成阻隔,聽到孝感亦爆發出吶喊,馮國璋便在馬上雙手一揖,撤開嗓門高聲叫道:

「黃先生昨夜好手段,馮謀真是領教高明!」

馮國璋暗諷黃興昨夜偷襲未果,反而損兵折將,北洋軍將士皆發出一陣陣虛聲嘲笑。

「原來是北洋三傑之馮國璋!」黃興至此,反而豁出去了,也大聲笑道,「君乃當世豪傑,奈何甘做著滿人走狗?今日竟以兵戎相見,人間滄桑多變,良可嘆息!昨夜觀君用兵,似乎徒具虛名,想是近年來只顧了討好滿清主子,未讀兵書,專研為奴之道之故吧!」

聽聞黃興反唇相譏,王隆中熱血陣陣上涌,大吼道:「馮國璋你也是漢兒,甘心給滿人做狗奴才,真是丟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臉。你一個狗奴才,少在此猖狂。」

城牆跟著爆出一陣陣破口大罵,談起民族大義,城下北洋軍不免氣短的一時找不出反駁之言。

忠君愛國的馮國璋豈是能被黃興一句罵醒?馮國璋大笑一聲,道:「大清乃天下正統,我馮國璋忠心事君,又何錯之有。但黃先生卻是陰謀險詐,心藏禍機,叛君王、欺父兄、背恩義、賣友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孟子曰『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

馮國璋凌然就是衛道之士,引用孟子經典,忠孝仁義一併般出來,對黃興痛加駁斥。他猶有未盡的說道:「張之洞賞識你的才華,更派你留學東洋,你學了一身本事,不思報國,卻謀逆造反,是為不忠,不仁。吳祿貞與你同學兩江,遊學東洋,結成八拜之交,你卻拖他下水謀逆造反,害他身死石家莊,是為不義。你家有老母,不去侍奉,糟糠之妻,隨你漂泊,不孝之極。」

馮國璋以人倫綱常反駁,說得真是雄辯滔滔,振振有詞。

黃興對此不屑之極,他隨口亦說,全是反駁的大革命理論一套又一套冒出來,「這個韃子賤種侵入我中國二百多年,到了現時,朝政已經紊亂達於極點了,他卻變得來奉承洋人,情願跟洋人做奴隸,把我們漢人來給洋人做三層奴隸,又把我們的疆土,今天割一塊送給這個洋人,明天又割一塊送給那個洋人。如果我們老百姓與洋人發生什麼糾紛事件,他不但不替老百姓說一句公道話,反而要壓制老百姓,殺老百姓來幫洋人的忙,助洋人的威,動不動又弄得承認賠款,或租借土地,鐵路送給洋人,關稅也送給洋人。你看各種東西都越來越貴,老百姓的生計是一天比一天困難,不是一些錢財與產業都被洋人搬窮了么?這滿洲韃種只顧奉承洋人來保住他們做皇帝,那理肯管漢人的死活,我們若不早點把這滿洲韃種排出去,他就會把我們中國全盤送給洋人。韃虜徐桐說過『寧贈友邦,毋給家奴』的話,我們如果失掉了主權,那些洋人的手段又狠又辣,我們漢人的性命財產真是要到極危險的境界了。但是我們不要怕,我們要起來革命,一來是為的要替祖宗報仇;二來是要準備免得子孫受禍。所以我們都要曉得同是黃帝的子孫,合中國四百兆人都是同胞,好像一個大家庭。我們立這個會黨,長進我們哥弟的智識,共拚死力,有進無退的去驅逐滿洲韃子,還我河山,恢複我們的主權,仍舊由我漢族做中國的主人,做革命的英雄。」

黃興興緻所至,乾脆在兩軍陣前發起即性演講,繼續大聲疾呼道:「吾同胞苦於祖國淪亡,呻吟於異族專制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萬萬黃帝子孫神明華胄之多,而屈辱於區區五百萬腥膻之韃虜,其可恥可哀為古今天下笑,孰有過於此者,凡有血氣皆當奮起,以雪此累世之深仇。革命之途,以推翻滿清政權光復舊物為目的,其事甚光榮,其功甚偉大,其責任亦甚艱巨也。吾同胞甘心忝顏事仇,認賊作父,則亦已矣;若不然者,自撫胸臆猶有熱血,則殺吾祖宗者即在眼前當必憤火中燒,揮刃直往矣。齊桓公復九世之讎,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骨,英雄吐氣,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無論男女老少,不問士農工商,以迄江湖賣技之流,軍旅荷戈之士,皆宜負弩前驅,滅此朝食。太平天國討滿清檄文有云:『忍令上國衣冠,淪於夷狄;相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何其壯也!功雖未竟,亦人傑已。我同盟會當繼承其志,以竟此未竟之功,然後可以上對祖宗,下垂後人,以齒於圓顱方趾之儔。皇天后土,實鑒斯言,弟兄袍澤,有如此約。」

黃興說道此處,又覺同盟會和共進會的主義言辭太過文言,許多北洋大頭兵是一臉懵懂的表情,他又改為白話繼續說道:「我們中國自黃帝軒轅氏以來,都是漢人居住,由漢族人做皇帝。到了明朝末年的時候,那東邊的夷狄滿洲的韃種忽然強起來,趁我中國有難乘虛侵入,把我們漢人任意姦淫擄殺,無所不至。揚州十日、嘉定七天,真是慘酷得無以復加了。從此並做了中國的皇帝,把殺不盡的漢人當作他的奴隸,隨便的虐待,把那些韃子賤種當作貴族,世代封爵;又派些賤種分駐各省要地,叫做駐防,防著我們漢族好像防賊一般,還要吃著穿著我們的;又放一些貪官污吏替他們來收糧徵稅。我們辛辛苦苦以血汗換來的東西,送給他們還不夠,有時隨便加上罪名,就會殘害身體,犧牲性命的,這種韃子賤種不趕緊排逐出去,漢族人是一日也不得安身的。我們不是天生奴才,我們是這片大地的主人!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站起來,拿起手中的武器,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黃興大言至此,城頭將士山呼海嘯的吶喊回應,終招至北洋軍士兵陣陣瘙動,細聲議論紛紛,軍營當中隱隱有不穩定的跡象。

馮國璋臉色大變,容不得黃興在此大肆宣揚革命,忽然揚鞭大笑,打斷他的演講,說道:「黃興啊黃興,匪黨同盟會裡就數你參與的謀反次數最多,卻是屢戰屢敗。為何你每次都能大難不死,逃出升天?人說你是匪黨戰將,我卻不怎麼以為,你兩名字下面四條腿,自然跑得比誰都快。如今孝感已是孤城一座,大勢已去,你若聰明,就該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不然今日城破,你即使有四條腿,拋下與你的同黨,也休想逃出升天。我抓住你,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滿清十大酷刑給你嘗個遍。」

黃興不緊不慢的喝一口親兵送來的茶水潤潤喉,才悠然道:「我黃興從來都是第一個上戰場,第一下戰場,從來同志共進退。革命哪有不流血犧牲的道理,但是革命黨人的鮮血是不會白流,是為喚醒沉睡的中國民眾,一起起來反抗滿清暴政!現在孝感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言,豈非笑話。」

黃興的豪言狀語,在此惹來城頭爆起陣陣喝彩。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馮國璋嘴角瀉出,瞬即擴大,現在他真是恨不得生撕黃興,革命黨人打仗不行,口才卻憑是了得,真是懂得蠱惑人心。他哈哈笑道:「勝負未分?這才是真正的笑話,如此絕境,你還想作困獸猶鬥。我代表朝庭向你開出條件,黃興你若能棄兵修和、歸附朝廷,仍可晉爵封侯。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切莫蹉跎自誤。袁大人這邊早備羔羊美酒,願與將軍高歌長談!」

黃興聽了,自是明白,馮國璋話里前後矛盾,那裡是真心找降,就是要弱民軍拚死抵抗之決心,不免冷笑一聲道:「馮國璋,你先前又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嘗遍滿清十大酷刑,如今又拿晉爵封侯來匡我,說話真實前後矛盾。想我革命志士大丈夫也,皆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勸你回去好好讀書,休在給滿人做狗奴才,現在回頭知反還不算晚,革命勝利之日,自不會計較你曾是清狗,你又何必在此金城湯池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淪為我的刀下鬼?」

馮國璋哈哈大笑道:「金城,湯池?你曉得什麼叫金城、湯池,我主萬歲爺以天下百姓為干城,你黃興卻假革命之名義,想割據湖北作威作福,不顧民間疾苦,拆民居以為軍營、賣民女以充軍餉,驅三萬疲兵,離家西進,離散了多少妻兒子女,擾亂治安,農事失時,哀鴻遍野,閭閻塗炭,民不聊生,似你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難逃烏江自刎之厄。」

馮國璋雖然不倒架子,罵興正濃,句句旁徵博引,引經具典,但連北洋諸將也不禁搖頭,如此雄辯不輸孟子的有力攻擊,卻如此的不合時宜。儒家的經典,從沒有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過。

連綿淫雨依舊在人間肆戮,老天爺便發了邪,不斷頭兒只是淅淅瀝瀝的下雨,蕭蕭冷雨,似要洗舊世界不合時宜的東西。

黃興卻已經沒有興緻和馮國璋叫陣對罵,嘴皮子上的仗,馮國璋已經完敗。黃興扭頭看向王隆中,只見王隆中微微點頭。黃興手一揮,傳令兵的旗號打出。城內傳來隆隆炮聲,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直迫北洋軍。馮國璋臉色突變,十幾發炮彈落下,爆炸聲震耳欲聾,幾十條人命被送上天,地上泥水被炸得四散飆射。

馮國璋卻突然馬上哈哈大笑,民軍炮火的準頭是歪道沒邊,離著他還有幾十丈遠。馮國璋等緩緩退下,北洋軍將士亦多躲進戰豪,或在天然的掩體後躲避。

不到片刻功夫,北洋軍即推算出民軍炮陣陣地所在,幾樽克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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