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零一章 先聲(五)

出了滿春茶園,馮小戥在人來車往的街上疾走,繁華阻不住他的腳步,他只想快點到劉園。身後跟著的兩個隨從同樣一言不發的緊跟其後,臉色鬱悶而混雜有隱忍的怒氣。滿春茶園的遭遇使他心中一陣鬱悶,即使早就有了心裡的準備,還是忍不下心中的不快。如一肚子的苦水,欲忍忍不住,欲吐吐不出。

滿春茶園的人個個像是餓極了的狼,瞪著綠幽幽的眼睛盯著他,就像是盯著漢口這塊肥肉,戰場上沒有看到他們如此兇狠的身影。辛亥年的革命才剛剛開始,更多的革命戰士還在前線浴血奮戰。更加慘烈的戰爭還沒有開始,戰士們的身後卻起了端倪。前方的是敵人,身後的又是什麼?

「馮先生,請留步。」李紫雲追出滿春茶園,當街喊道。

馮小戥頓住,回頭一看,是李紫雲還有劉歆生。這兩人還算是有良心,滿春茶園裡總算還有兩個同路人,雖然看起來也不怎麼牢靠,可又有那個商人不投機。只是人在這種時候,一點點的溫情都是感動。

馮小戥也不免感動的苦笑道:「兩位能出來送我,已經使我非常感激。滿春茶園裡個個向我馮某人的質問,你們也都看到了。你們還是不要再與我過從甚密的好,對你們今後在漢口行事不好。漢口是肯定要易主了,你們做任何選擇,我想李帥都不會怪你們。那個漢口經濟開發第一個五年計畫案,只能擱淺了。」

馮小戥這幾句可以說交心之極,自己的前途,李想的前途,他真的已經看不明了。

李紫雲輕輕一笑,上前兩步道:「我已經把寶全部壓在李帥身上,我就堵了。我不信李帥回不了漢口。」

李紫雲理智告訴自己,現在要離李想越遠越好,但是都不知道從那裡來的莫名衝動,鬼使神差的驅使他要繼續豪賭下去。是自己這幾年投機倒把培養的明銳商場嗅覺,亦或者是跟這群瘋子樣的革命黨人待久了,也沾染他們為理想、信仰,近似瘋魔的偏執。此刻的馮小戥才對李紫雲另眼相看。

劉歆生呸的一聲,「那幫龜孫子,在劉園就已經試出他們不是好鳥,就不應該給他們好果子吃。當時不從他們身上榨出幾百萬,就不該放他們走。趕走滿清,趕走洋人,他們一分力氣也沒有出,也收到不少好處。現在好了,背過臉就和著外人來坑我們。」

劉歆生說到此處一停頓,左右一看路上的行人,眼中厲芒連閃,凶光畢現,方顯出哥老會大佬的嘴臉,陰陰的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如果不方便,我來。我保證做得乾淨,你們在租界乾的意外手法,我也能做出個七八成像。不給他們一點臉色看看,他們還真不知道誰是漢口老大。」

李紫雲聽得心驚肉跳,鴉片他是賣了不少,但是殺人放火的事情他還沒有做過。但是又覺得劉歆生說得在理,背後桶刀子的人無恥之極,是所有人最痛恨的人。如今他的身家也是全壓在李想身上,一損具損,一榮具榮。李紫雲的眼中也是閃過一絲狠色,只要在漢口掀起一場白色恐怖,還有誰膽敢惹他們?當初根基薄弱的李想進入漢口,還不就是在漢口掀起一場白色恐怖,漢口商界、學界、工界、紳界各界名流還不是乖乖的跑去劉園赴宴,即使明知是鴻門宴。

馮小戥馬上搖頭,劉歆生的心意還是讓他感動。在這個時候,他還願意冒這樣的險幫他出力,更顯出世情冷暖。他也是左顧右看,低聲,「當初租界的刺殺活動,對象是滿清餘孽,目的是穩定社會。武昌就是因為沒有清除滿清餘孽,還遭到滿清死忠份子的反撲。現在還搞刺殺,就真成立白色恐怖,會引起漢口社會的不安和恐慌。如果在被有心人造勢,牽扯道的人都會脫不了身。是北方戰事吃緊,大帥是真的顧不上漢口,也顧不上你們,你們現在還是找個自保之道。」

聽馮小戥的語氣,北方的戰事已經如此嚴峻之極。劉歆生忍不住問道:「北方戰局竟然危險道了這樣的境地,大帥有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只要能保存勢力,重入漢口也不是難事。」

劉歆生身上李黨的印記是怎麼也摸不去的,也不管是李想多年的交情,還是多年的利益相關,他絕對是發自真心的關心李想的前途。

馮小戥一身嘆息,「打仗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也理不清頭緒。」看著他們兩雙眼睛,巴巴的看著他,他一咬牙,也不能讓兩個盟友太絕望,又道,「聽鐵龔奇說,大量的軍需物質在朝北運。都是新華財團早有的儲備,看來大帥是老早就做好了大戰的準備。北洋軍雖然勢大,但是大帥也有備而戰,勝負還難料的很。」

李紫雲乾脆說道:「後路被抄,還打個屁仗。留給他們去打得了。李帥也太……」李紫雲一時找不到一個說詞,說李想老實忠厚,這聽起來也太假,李想簡直是狡猾如狐。但是就是這樣一個聰明的人,怎麼就一條筋要去北洋死磕?漢口交出去了,革命大旗一起交出不就得了?李想卻翩翩自己去扛,扛得辛苦,看得人也辛苦。李紫雲最後重重說了一句,「李帥流血,人家摘桃。不值。」

李紫雲的話說道馮小戥心坎里去了,他神色有些無奈的黯然,「北洋大軍勢大,大帥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縱觀整個湖北,也只要大帥有一點能作戰之軍,其餘都是一些雜牌。大帥自己也沒有把握把北洋軍抵禦在湖北門外,要是撒手不管,北洋軍更是要長趨直入。清軍對付叛逆向來手段殘忍,屠城都不算什麼,滿清開過就開始玩的小玩意。太平天國時期,清軍的殘忍手段才是大帥的最為擔心的。如果讓清軍進了湖北,整個湖北十室得九空,是湖北百姓的一場驚天浩劫。大帥絕不願意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所以背後有再大的怨言也忍了。」

劉歆生和李紫雲想起太平天國時期的事情,湖北也是主戰場,那慘像就在眼前回放,血紅的記憶,慘不忍睹。兩人都是心裡涼颼颼的,再也不再出聲。

只是這背後的兇險,只有馮小戥最清楚。在沉默的當口,他幾次張口,才語調蕭索的道:「湖南二都督,焦達峰,陳作新死了,莫名其妙的死在亂軍之中。」

湖南政變當日,由於首義部隊主力皆派往長沙,焦、陳二人身邊空虛。以梅馨,原清軍管帶,為首的留日士官生小圈子軍官發動政變,先設計誘殺了陳作新,再沖入督府,殺害了焦達峰。之後立憲派在咨議局召開議會,推舉譚延闓新任湖南都督。是譚延闓指使梅馨殺人,還是梅馨殺人後擁舉譚延闓,又是筆歷史糊塗賬。焦、陳二都督,僅僅任職六天,比歷史上要短了兩天,就同日殉難。

劉歆生和李紫雲心下震驚,一省正副兩位都督,死得莫名其妙?劉歆生驚喝道:「湖南革命的整個過程,從計畫到啟動,再到過程的執行,全是由焦達峰和陳作新主導。兩位湖南革命最大的功臣,落得身死亂軍當中,革命者的下場即是這樣的凄慘。如果焦達峰和陳作新死在進攻長沙的戰役當中,到落得一個烈士的光榮名聲,如今這個死法,又算什麼?」

劉歆生和焦、陳在哥老會有過不少交際。那個作詩云,平生何事最關情,只此區區色與名。若就兩端分緩急,肯將銅象易傾城。這位自號「夢天」的大才子軍人陳作新,一直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樣的一代才俊,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隕落。

他們兩人即使心寒到了極點,腦子卻彷彿高頻多線程CPU超負荷運轉,千絲萬縷的線索在腦海中計算,如顯示器上面飛速落下的數據。連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也不需要,他們就計算出信號的危險程度。李想如今亦面臨著同樣的危險。

李紫雲現在才知道,自己在商場玩的把戲般上政治檯面,就叫小兒科。他緊張的雙腿僵硬,長袖遮著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一把,痛疼的感覺透過神經末梢刺激中樞神經,使他繃緊的精神稍稍舒緩,才嘆道:「李帥不回來更安全。人說鳥盡弓藏,現在鳥還沒盡,就有人急著藏弓,比我賣鴉片還黑心。這不是人做的事,我真為李帥不值。」

馮小戥眉心糾結,「為他們做事當然不值,革命是拯救這個積弱的國家,拯救這個病危的民族。革命不是做生意,許多事情,不能以純粹的利益去計較。大帥此刻即使面對再無可奈何的選擇,也得選。只要大帥能夠大敗北洋軍,他的地位無人可以動搖。」

可惜李想不是Superman,不可能一揮手滅掉一支集團軍。他只是個連金手指都毫無準備的意外穿越客,飛機、坦克、航母他一樣都不會造,他起義前設置的地下軍工實驗室,連製造一架馬克沁輕機槍,還有零件須要從海外進口。李想以原來湖北新軍為骨幹,湊起來的雜牌軍去硬碰北洋軍,連馮小戥都覺得自己是在大言不慚。李想能保存勢力,能牽制住北洋軍,不給北洋軍四處造孽的機會,便要燒高香拜佛腳啦。除非有奇蹟發生……

局勢道了這個地步,李紫雲反而沒有什麼好計較的了。反正他最壞的結局也就是一夜再回到光復前,光復前還不是一樣的過日子。他反而安慰道:「也許真有奇蹟也不可知,李帥一路走來,本就像一個奇蹟。武昌起義當晚,當時聽說連個起義的領導人也找不出,個個推讓,還是他一肩主動擔起,他帶著三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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