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二章 革命之原因

革命!革命!我四萬萬同胞,今日為何而革命?吾先叫絕曰:不平哉!不平哉!中國最不平、傷心慘目之事,莫過於戴狼子野心、游牧賤族、賊滿洲人而為君,而我方求富求貴,搖尾乞憐,三跪九叩首,酣嬉濃浸於其下,不知自恥,不知自悟。哀哉!我同胞無主性!哀哉!我同胞無國性!哀哉!我同胞無種性!無自立之性!近世革新家、熱心家常號於眾曰:中國不急急改革,則將蹈印度後塵、波蘭後塵、埃及後塵,於是印度、波蘭之活劇,將再演於神州等詞,騰躍紙上。鄒容曰:是何言歟?

是何言歟?何厚顏盲目而為是言歟?何忽染病病而為是言歟?不知吾已為波蘭、印度於滿洲人之胯下三百年來也,而猶曰「將為也」。何故?請與我同胞一解之。將謂吾已為波蘭、印度於賊滿人,賊滿人又為波蘭、印度於英、法、俄、美等國乎?苟如是也,則吾寧為此直接亡國之民,而不願為此間接亡國之民。何也?彼英、法等國之能亡吾國也,實其文明程度高於吾也。吾不解吾同胞不為文明人之奴隸,而偏愛為此野蠻人奴隸之奴隸、嗚呼!明崇偵皇帝殉國,「任賊碎戮朕屍毋傷我百姓」之一日,滿洲人率八旗精銳之兵,入山海關定鼎北京之一日,此固我皇漢人種亡國之一大紀念日也!

世界只有少數人服從多數人之理,愚頑人服從聰明人之理,使賊滿洲人而多數也,則僅五百萬人,尚不及一州縣之眾,使賊滿州人而聰明也,則有目不識丁之親王、大臣,唱京調二黃之將軍。都統,三百年中,雖有一二聰明特達之人,要告為吾教化所陶鎔。

一國之政治機關,一國之人共司之。苟不能司政治機關、參與行政權者,不得謂之國,不得謂之國民,此世界之公理,萬國所同然也。今試游華盛頓、巴黎、倫敦之市,執途人而問之曰:「汝國中執政者為同胞歟?抑異族歟?」必答曰:「同胞,同胞,豈有異種執吾國政權之理。」又問之曰:「汝國人有參預行政權否?」必答曰:「國者;積人而成者也,吾亦國人之分子,故國事為己事,吾應得參預焉。」乃轉信我同胞,何一一與之大相反對也耶?謹就賊滿人待我同胞之政策,為同胞述之。

滿洲人之在中國、不過十八行省中之一最小部分耳,而其它於朝野者,則以一最小部分。故十八行省而有餘。今試以京官滿漢缺額觀之,自大學士、尚書、侍郎滿漢二缺平列外,如內閣和衙門,則滿學士六,漢學士四,滿、蒙侍讀學士六。漢軍、漢侍讀學士二,滿侍讀十二,漢待讀二,滿、蒙中書九十四,漢中書三十。又如六部衙門,則滿郎中、員外、主事缺額,約四百名,吏部三十餘,戶都百餘,禮部三十餘,兵部四十餘,刑部七十餘,工部八十餘,其餘各部堂生事皆滿人,無一漢人。而漢郎中、員外、主事缺額,不過一百六十二名。每季《扌晉紳錄》中,於職官總目下,只標出漢郎中、員外、主事若干人,而渾滿缺於不言,殆有不能示天下之隱衷也。是六部滿缺司員,幾視漢缺司員而三倍(筆帖式尚不在此數)。而各省府道實缺、又多由六部司員外放,何怪滿人之為道府者,布滿國中也。若理藩院衙門。則自尚書、侍郎迄主事、司庫皆滿人任之,無一漢人錯其間(理藩之事,惟滿人能為之,咄咄怪事!)。其餘掌院學士、宗人府、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僕寺、光祿寺、鴻臚等,國子監、儀衛諸衙門缺額,未暇細數。要之皆滿缺多於漢缺,無一得附平等之義者。是其出仕之途,以漢視滿、不啻霄壤雲泥之別焉。故常有滿、漢人同官、同年、同署,漢人則積滯數十載不得遷轉,滿人則俄而侍郎,俄而尚書、俄而大學士矣。縱曰,滿洲王氣所鍾,如漢之沛、明之濠,然未有綿延數百年,定為成例,竟以王者一隅,抹煞天下之人才,至於斯極者也。向使嘉、道、咸、同以來,其手奏中興之績者,非出自漢人之手,則各省督、撫、府、道之實缺;其不為滿人攫盡也幾希矣。又使非軍興以來,雜以保舉軍功捐納。以爭各部滿司員之權利,則漢人幾絕干仕途矣。至於科舉清要之選,雖漢人居十之七八,然主事則多額外,翰林剛益清貧。補缺難於登天,開坊類乎超海,不過設法虛糜之,以改其異心。

又多設各省主考、學政,及州縣教官等職,俾以無用之人,治無用之事而已、即幸而億萬人中有競登至大學士、尚書、侍郎之位者,又皆頭白齒落,垂老氣盡,分餘瀝於滿人之手。然定例漢人必由翰林出身,始堪大拜。而港人則無論出身如何,均能資兼文武,位兼將相,其中蓋有深意存焉。嗚呼!我漢人最不平之事,孰有過此哉!雖然,同種待異種,是亦天演之公例也。

然此僅就它制一端而言也,至乃於各行省中,擇其人物之胼羅。土產之豐阜,山川之險要者,命將軍、都統治之,而漢人不得居其職。又令八旗子弟駐防各省,另為內城以處之,若江寧,若成都,若西安。若福州,若杭州,若廣州,若鎮江等處,雖閱年二百有奇、而滿自滿。漢自漢,不相錯雜。蓋顯然有賤族不得等倫於貴族之心。且試繹「駐防」二字之義、猶有大可稱駭者。得毋時時恐漢人之叛我,而羈束之如盜賊乎?不然、何為而防,又何為而駐也?、又何為駐而防之也?

滿人中有建立功名者,取王公加拾芥、而漢人則大奴隸如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之倫、殘殺數百萬同胞,挈東南半壁,奉之滿洲,位不過封候而止。又試讀其歷朝聖訓,遇稍著賢聲之一二滿大臣,獎借逾恆,真有一德一心之契。兩漢人中雖賢如揚名時、李紱、湯斌等之馴靜奴隸,亦常招譴責挫辱,不可響邇;其餘抑揚高下,播弄我漢人之處,尤難枚舉。

我同胞不見夫彼所謂八旗子弟、宗室人員、紅帶子、黃帶子、貝子、貝勒者乎,甫經成人,即有自然之祿俸;不必別營生什,以贍其身家;不必讀書響道,以充其識力;由少爺而老爺,而大老爺,而大人,而中堂,紅頂花翎,貫搖頭上,尚書、侍郎,殆若天職。反漢人而觀之,夫亦可思矣。

中國人群,向分為士、農、工、商。士為四民之首,曰士子,曰讀書人。吾風夫歐美人,無不讀書,即無人不為士子,中國人乃特而別之曰士子,曰讀書人,故吾今亦特言士子,特言讀書人。

中國士子者,實奄奄無生氣之人也。何也?民之愚,不學而已、士之愚,則學非所學而益愚。而賊滿人又多方困之,多方辱之,多方汩之,多方①之,多方賊之,待其垂老氣盡,閹然軀殼。而後鞭策指揮焉。困之者何?困之以八股、試帖、楷摺,俾之窮年②,不暇為經世之學。辱之者何?辱之以童試、鄉試、會試、殿試。(殿試時無坐位,待人如牛馬)俾之行同乞丐,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汩之者何?汩之以科名利祿,俾之患得患失,不復有仗義敢死之風。①之者何?①之以庫序卧碑,俾之柔靜愚魯,不敢有議政著書之舉。賊之者何?賊之以威權勢力,俾之畏首畏尾,不敢為鄉曲豪舉,遊俠之雄。牽連之獄,開創於順治(朱國治巡撫江蘇,以加錢糧,誅諸生百餘人);文字之獄,濫觴於乾隆(十全老人以一字一語,征珠天下,群臣震恐)。以故海內之士,莘莘濟濟,魚魚雅雅,衣冠俎豆,充儒林,抗議發憤之徒絕跡,慷慨悲吒之聲不聞,名為士人,實則死人之不若。《佩文韻府》也,《淵鑒類函》也,《康熙字典》也,此文人學士所視為拱壁連城之大類書也;而不知康熙、乾隆之時代,我漢人猶有仇視滿洲人之心思,彼乃集天下名人,名為此三書,以藉此銷磨我漢人革命復仇之銳志焉(康熙開千叟宴數次,命群臣飲酒賦詩,均為籠絡人起見)。噫於嘻!吾言至此,吾不禁投筆廢書而嘆曰:

「朔方健兒好身手,天下英雄入彀中。」好手段!好手段!吾不禁五體投地,頓首稽顙,恭維拜服,滿洲人壓制漢人,籠絡漢驅策漢人、抹熬漢人之好手段!好手段!

中國士人,又有一種岸然道貌,根器特異,別樹一幟,以號於眾者,曰漢學,曰宋學,曰詞章,日名士。漢學者流,尋章摘句,箋注訓詁,為六級之奴婢,而不敢出其範圍。宋學者流,日守其五子、《近思錄》等書,高談其太極、無極、性功之理,以束身成名,立於東西廡一瞰冷豬頭。詞章者流,立其桐城、陽湖之門戶流派,大唱其奼紫嫣紅之濫調排腔。名上者流,用其一團和氣,二等才清,三斤酒量,四季農服,五聲音律,六品官階,七言詩句,八面張羅,九流通透,十分應酬之大本領,鑽營奔競,無所不至。

此四種人,日演其種種之活劇,奔走不遑,而滿洲人又恐其頓起異心也,乃特設博學鴻詞一科,以一網打盡焉。近世又有所謂通達時務者,拓(拓一作摭)腐敗報紙之一二語,襲皮毛西政之二三事,求附驥尾於經濟特科中,以進為滿洲人之奴隸,欲求不得。又有所謂激昂慷慨之士,日日言民族主義,言破壞目的,其言非不痛哭流涕也,然奈痛哭流涕何?悲夫!悲夫!吾揭吾同胞腐敗之現象如此,而究其所以至此之原因,吾敢曰:半自為之,半滿洲人造之。嗚呼!嗚呼!刀加吾頸,槍指吾胸,吾敢曰:半自為之,半滿洲人造之。嗚呼!嗚呼!刀加吾頸,槍指吾胸,吾敢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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