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09章 臨峙(四)

廣府下城,小有名氣的雨辰樓。

正當是傍晚暑氣漸漸降下的華燈初上,偌大的廳堂里卻只有稀稀拉拉勉強過半的看客。

雖然台上講古夫子說得是口蘑飛濺,台下的看客之間卻是毫不掩飾的心不在焉,或是輕聲議論紛紛。

「廣府街頭賣茶湯的小販,幾乎都絕跡了……」

「難道是京兆尹又有什麼舉措么……」

「這才距離上次誕禮過去沒多久啊……」

「要說御前觀攬也不是年成啊……」

「還不是要增收市營稅的勾當……」

「這些隨販車、貨擔流走的自然是難以為繼了……」

「也只有那些街市門面的茶湯鋪子,還能剩下來一些吧……」

「不過也大多跑到偏街陋巷裡去營生了……」

「這當道的鋪金和雜捐一長再長,別說是做茶湯的。」

「就算是許多老號的酒家市肆,已經是維持不下去了……」

「日後,也只有往巷子里找了……」

而在二樓更加高端的一些包廂雅座里里。

「聽說了么,左城南外的寶泉街又有一家票號走水了……」

「又是走水,這都是本月的第幾齣了……」

「這些門第的人家,也太不擇吃相了……」

「難道他們以為這樣他就可以把賬目抹了么……」

「抹不抹得成,總比被擠兌的當場破產的好……」

「這一走水,又可以名正言順的歇業上好一陣子了……」

「難道朝中那些推行新財計的大人們,就這麼坐視不管么……」

「管?他們哪有心思管的上市面上這點勾當啊……」

說到這裡,一名客人有些神秘兮兮的故作低聲。

「要知道這些日子天乾物燥的,宮內省、少府寺、將佐監和倉部大使那兒,不約而同的鬧了大火……」

「當場燒死或是時候失蹤的人等,沒有以前也有八百啊……」

「而成千上萬緡的物料,就這麼在祝融爺手裡了帳了……」

「而在對方上就更加不堪了……形形色色的名目都鬧出來了……」

「有說是火龍燒倉,也有說是陰兵借糧的勾當……」

「都說是要推行新財計之法的緣故……」

「聽說朝廷還有意增發鈔行……」

「眼見得,這年頭錢是越來越不禁用了……」

「有金銀寶錢在手還好,若是那些錢票的話,那就不知道要如何的折水了。」

「這次增發卻是針對兩海道的島洲各藩啊……」

「聽說是要用新鈔,替換當地流通的各色雜錢、財帛和寶貨……」

「這企不是要變相在外藩治下,再一進一出的搜刮上一筆了……」

昔日慕容武在武德司的舊屬龍十二,在腦中重新梳理了今天記下的幾個關鍵要點之後,就把細瓷碗里的涼茶一飲而盡,再把沉底的渣子也在嘴裡嚼了嚼和沒什麼滋味的粗點心一同吞下去。

這才信手茶盤裡放下一枚當五十文的小白眼,最後看了眼黑漆案板上被塗抹過的最低花銷數額,在小兒不怎麼熱切的招呼聲中起身離去。

這五十蚊曾經可以讓廣府底層的貧寒之家,買上鹹魚和臘鴨而過得比較充裕的一日所費;但是現在也就是一碗涼茶,幾塊粗點心的最低花銷。

他在武德司里也算是比較高端的外線人員,典型在廣府市井裡長大的地理鬼,手下掌握著十幾個包打聽;只是慕容武落難之後,他們這些舊屬除了見機得快個別,也不免收到了牽連;

事實上,因為物價飛漲供應日漸短缺的情況下,他們這些武德司所轄數量不菲的下層人員,平常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而不得不各自絞盡腦汁或是手段各出,相繼另謀取了營生和副業來維持生計,倒是對於察聞輿情的本業,變得虛以應付而不甚上心了。

好在在一片裁員簡政的風聲當中,很快就有新的東家接手他們;因此龍十二和他們拉來的同伴們一起,得以換了一種身份後,繼續比較安穩的重操舊業。

只是要求和章程也更加的嚴格一些,待遇也依照所能營鑽打探的手段,和提供消息重要程度,分作三六九等的定期考績和對比;

因此,那些虛浮散漫打算渾水摸魚的傢伙,很快就被清理出去就此不見了蹤影。

只有龍十二這樣有足夠耐心和記性沉下心去做事,或是有所擅長和門徑能夠別獲消息的,才如魚得水的繼續維繫了下來,在這個物價飛漲而生計日艱的年頭,日子過的還像那麼回事。

因為,相比官方發到手頭就馬上跳水的錢鈔,新東家發給的可是不容易折價的錢幣和實物,從米面油布到醬醋茶酒皆有,而且直接可以從所屬的產業里兌換提取;

因此短時間內培養起來的忠心不忠心兩說,但至少在最短時間內,就抓住了這些前半官方人員的要害和所需了。

像龍十二這樣的頭目,還有相應小額活動經費的支配權;雖然不能直接弄到自己的囊袋裡去,但是用來滿足日常各種公眾場合活動的花銷,卻是絲毫不成問題的。

……

洛渡近郊,上東門內的戰鬥也漸漸進入尾聲。

白馬寺外,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身影,剛剛拔下了嘴裡的填塞,就迫不及待的吼叫起來。

「你不能殺我,我乃是右威衛左司階是也……」

「一應聽憑處分,當由帥司所出。」

「我兄長乃是……帥司的軍參議。」

「一亦我未能歸還,你們就大禍臨頭了……」

「你且放心去死好了。」

身形微胖的軍士,不以為動笑眯眯的道。

「我們殺的不過是一個假冒軍吏,潛入本軍的姦細而已……」

「有本事,讓這些見不得光的鼠輩,到淮東去找人啊……」

說到這裡他轉身,對著一名年輕的士官道。

「既然是你糾舉出來,還麻煩你了結一下手尾……」

對方點頭應承著,舉起一隻銃刺猶豫了下就毫不客氣刺入這名司階官頸下,用力攪動了幾下後,才帶著一股子血泉拔出來。

「來,拿著喇叭銃對著臉上來一發……」

矮胖軍士繼續道。

「一發不夠就再來一發……」

「順便記得把身上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都被破壞掉……」

「抓緊時間,我們還要趕下一場呢……」

……

與此同時,江寧行在也終於得到了來自前沿的訊息,既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大名鼎鼎的「塞北壁城」宿元景,已經帶著來自延邊和塞外的最後大軍,終於趕上了這場決定大唐存亡的洛都之戰。

雖然,有前沿各軍的極力阻截和迎戰,甚至一度截斷了河陽橋,但是還是沒有能夠擊退他們。

至少五萬以上大軍,沿著被奪回的河陽橋三關,浩浩蕩蕩的就在沿途大梁兵馬的騷擾和牽制下,與洛都城中城派出的接應部隊匯合,徐然在城北之地就地駐守下來,與城中的守軍形成了某種抵角之勢。

在此期間王端臣的中路軍,和魏晨的河南別遣軍兩相呼應之下,也終於分別打破了城西和城東的防線,再度進入巷戰之中。

因此,截至消息送出的前段時間。

一時之間,竟然在南北兩大陣營之中,形成了某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重交錯包圍的事態和複雜局面了。

但總體上樑軍還是佔據上風而穩步推進的態勢,還是能夠讓人有所放心。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夾在這些戰地捷報和奏文之間,帥司就此順勢提出的請求,也讓這位監國頓然陷入某種煩惱和困擾當中了;

因為無論是都統制王端臣還是別遣軍主將魏晨,都表示出了希望能夠調動淮東軍大部參戰,並且在麾下有所支配的意願。

難道這些前沿的大將,都不懂得考慮和體諒,身為一國之主的隱衷和為難么;難道國朝放心把全部北面的力量,都歸於一個帥司的麾下么,這可不是人臣之道。

若是讓他們相互協調而各自為戰,卻又不免擔心多年前三路大軍互不統屬,而導致貽誤戰機的舊事重演……

再說了,名面上淮東軍可是用來監視和經略河北的後備力量。

就算是有了個河北易幟的張邦昌,但日後還會有其他用處的。比如以此為基礎,重新拆分和擴充出好幾個鎮守兩河之間的新鎮防。

但是接下來加急呈遞的一個消息,就讓他臉上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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