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04章 肘腋(九)

廣府,龍雀園。

辛稼軒坐在一叢叢開的尤為茂盛的花蔭叢里,吹著附近假山流瀑飄過來的細細涼風,慢慢的品嘗著雨後採收的新茶。

因為將近端午之日,因此,府上早早就開始忙碌起來,準備過節的一應事宜。

小到成捆的菖蒲艾草,大到整桶整箱的雄黃和硃砂,都已經堆滿了雜役所在的偏院,數十人的廚間里,已經在準備鱔魚、豬肉、香菇、蝦米、花生、鹹蛋黃、蔥頭、栗子、蚝干乃至蜜豆、棗泥、桃仁、核桃碎等素用的粽子餡料。

在此期間,甚至還有一隻家養的龍舟隊,已經在小江的私家碼頭上開始操練了。

只是為了參加數日後,在海神波羅廟外的近海,舉辦的端午大禮祭。此外,還有前朝遺留下來的賽馬、馬球、斗球和奔賽等傳統節日競技項目。

屆時,四里八鄉稍有殷實的民家,都要以菖蒲、艾葉、榴花、蒜頭、龍船花、榕枝,製成人形稱為艾人,然後遊街鞭打以驅趕疫鬼和瘟魔等等。

真可謂是熱鬧一時。

新婚燕爾的生活,無疑是甜蜜而愜意的。只是他還覺得差了點什麼。

是軍營里槍炮齊鳴與煙火氣息中,操練的軍號口令聲聲么,還是巡遊在田野之間,那些面朝土地背朝天,不停揮灑著汗水的樸實笑臉;或又是熱火朝天的營造工地和港區里,那些齊心協力汗發如雨喊著號子的人群……

習慣了在淮東早出晚歸,繁忙而紛祿的日常;回到廣府之後,緩慢而日夜顛倒的上流社會生活節奏,讓他幾乎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得以調整過來。

他就像是陷入一張權勢與名利羅織成的,迎來送往的人際關係複雜大網,身在其中只能不由自主的做一些違心的事情,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虛言廢話,才能得到些許流於表面的認可和讚許。

那段時間,哪怕有熟稔上層交際的新婚妻子在替他張羅著,又有岳家替他當下大多數不必要的繁禮褥節,但還是令他有些身心俱疲而應接不暇的感覺。

就彷彿他所見到的大多數人,都是為了奢靡無度而日夜無止盡的社交生活,而存在的另一群生物一般。

周旋在他們之中要極力掩飾自己的本心和性格,不能輕易透露和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或是理想信念這種被視為天真可笑的東西;

名面上的好意與友善,甚至要按照陣營和派繫上的立場,來進行反面的理解;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某個名為黨爭,或是個人恩怨和矛盾的無形漩渦之中,而難以自拔。

掩藏在燈紅酒綠的奢靡富華之下,卻是他一次次的失眠而輾轉反側,甚至一度質疑和反思,自己的追求和奮鬥到這一步,所存在的多少實質意義。

也只有幾次和陸務觀一起出海垂釣,泊船小酌回憶過往觀海而詠志,或是陪著陸霓遠赴郊野的山中寺觀上香求福,才能獲得些許心靈的安寧和平靜。

前段時間甚至還有消息說,朝中新北人黨的那位大將軍孫靜邦,似乎看中他而有意將其調入總綱參事府,當任一名正四品的備戎參事。

而他在淮鎮的位置,則由知樞密副使的老帥劉紹能之子,模範新軍後鋒將兼樊城兵馬使劉延慶接任。

那些人提出的理由也很簡單,連襟同在一鎮需要避嫌云云。

但是,隨著朝廷宣布劉紹能出為淮南行營總管,這件事似乎又因此淡化了下去。

然後,又有一些陸氏近交的長輩拋出,旁敲側擊的暗示著,自己在其中除了多少力,希望他能夠日後在淮東之時,有所回應或是說報償一二……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或說是巧言令色了。

然後,又有一些人拿著真真假假,關於淮東的好壞消息,來到他面前討巧和營鑽著,希望能夠從他得到些什麼,這裡畢竟他如今已經是一方守臣了。

然後,還有明確的消息說,朝廷有意提高外鎮的規格,從大內的諸殿學士當中,給淮東派出新一任的軍容觀察使,以及由內官充任的軍前承奏事。

因此一些有心於此的人,也開始通過各種渠道,活動到他的面前來只為了混個交情和臉熟,或是打聽試探一番淮東的具體情形;有些還是無法迴避和拒絕的,這無疑都是令人煩心和困擾的。

好在還有新婚的妻子陸霓,可以善解人意的包容他,又有大舅哥陸務觀在日常指點和幫襯著,讓他呆在廣府的日子,總算不是那麼難過。

只是他再怎麼煩惱和不耐,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再忍受上一段時間。因為端午過後,龍雀園羅氏的另一場大喜事,又將接踵而至。

他的大舅哥陸務觀,將按照長上的意願迎娶指腹為婚,又青梅竹馬的表妹,在呂宋三洲極有影響力的大豪門,號稱「半萬之家」唐氏之嫡女唐婉。

而他則要充當最主要的男相賓,隨著唱嫁的隊伍前往左城的唐氏行館中迎親,並且在門前唱和催妝詩的角色。

據說,陸氏的送聘乃是一份國爵的空白誥身,而對方作為陪嫁則是當地五千傾的種植園,和一小隻往來廣府與呂宋州之間的船隊,還有一百多名各色奴婢和匠人。

此外就是一些唐氏商號坐享紅利的份子,雖然如今的市面行情有些不好,但是依舊可以提供三四千緡的進項。

相比之下,他和陸霓的婚事雖然也稱得豪華熱鬧,就有些相形見絀了;作為陸霓陪嫁的乃是城郊外的一處八十畝莊院,每年大概可以提供八百多緡的出息。

就連代表男方用來安置新家的,下城光地坊五瓶里光遠街的三進宅邸,也是羅氏大宅那邊,以婆羅洲會館的名義廉價轉賣給他的;

當然了在這寸土寸金的畿內之地,光是這兩宗也算相當難得的產業了,沒有足夠的身份和手段,就算再用更多的錢財也買不下來的。

不過他和陸霓都不是格外在意這些的人,只會把這份好意和用心,給記在心底而已。

但是就算是這種天大的喜事,照樣也有讓人煩擾的地方,比如陸氏的那些親朋近郊之中,就因此冒出來不少雜音。

甚至有人隱晦而樂觀的暗示他,如今雖然鹿公的影響漸漸淡出,但在百年身後,尚有陸侍郎與陸務觀父子,一內一外各為呼應,眼見的陸氏一門又有升騰再興的格局和氣象;

若是再加上豪門大閥唐氏的財力,已經足以和那位出身八葉羅藩,又納了宇文藩幺女的鎮帥大人,隱隱形成分庭抗禮和相爭長短之勢。

一旦陸氏與羅氏相爭的話,他究竟是站在那一邊,翁婿之情還是知遇之恩,或者居中左右逢源,自得其利。

一想到這裡,他就是說不出來的膩味和噁心。

為什麼大家就不能同衷共計,開創更多的事業和新局面,而非要這些許野心和利益面前,爭出各長短主次來呢。

……

函谷關舊址,幽深的峽嶼之中,軍旗招展而人聲鼎沸。

「終究是回來了……」

前沿都統制兼山南東道安撫副使王端臣,看著遠端兩山相夾的雄偉關城,搓然嘆息著。

因為,只要拿下這裡,就可以徹底切斷那些三心二意的西軍藩鎮們,與北朝洛都最直接的交通聯繫與後援通道。

他們想要再支援洛都的話,就得向北從朔方道繞到雲中道,再南下河東道,再度過黃河的一個偌大圈子,如果想要大隊行軍和輸送的話,其中還要穿過部分塞外草原諸侯的地盤。

「後路的犒賞,還沒有送來么……」

他突然回身到。

「已經在路上緊趕慢趕了……」

隨軍同行的宣撫使梁乙埋,趕忙道。

「某家這就派人去再催……」

「這也急不得……」

王端臣對著他繼續道。

「連破數關之後,兒郎們已經是身心俱疲了……」

「就算是拚命驅使,也是再也無力向前了……」

「我需要更多的兵員和甲械……」

然後他有對著身後一幹將佐道。

「還有後續的炮隊已經走到哪裡了……」

在一鼓作氣連奪數關之後,將士陣亡也達到了逾萬之數,輕重傷者更是滿營皆是,因此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腳步下來。

事實上越發靠近當初終點,他就越是謹小慎微,審言慎行生怕犯錯和再出什麼意外的。

他甚至聽說後方有這麼一種傳聞,說是他乃待罪留用的敗軍之將,何德何能繼續當此二度北伐首功的大任。

若不是無端臨陣換將乃軍中大忌,也沒有人願意背負起戰事發生變數的責任,早就有人過來摘桃子了。因此,他寧願用最穩妥最不容易落人口實或是受人攻擊的方式,來保證戰事的結果。

儘管如此,形形色色的人等,還是通過各種他無法拒絕的理由和渠道,被陸續塞到了他的麾下。只是為了沾上些許,最後北伐功名成就的光澤。

比如這個明顯出自國族近支,而擠走前任的宣撫使梁乙埋,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隨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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