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8章 大羅(三)

雖然,最終在所謂的接風家宴上,還是沒有見到多少實質上的東西。

除了在相互的吹捧和褒獎聲中,再次追溯了兩家同出一脈的歷史淵源,扯了一堆無關緊要、不癢不痛的正確而熱情廢話,卻不過被勸飲十幾杯當地特產的珍品百花釀和果子酒以外。

也就在某種不得聲色的示好下,和具體職事方面的負責人,敲定了幾個關於在商貿通行、海陸緝私,銀錢兌換等方面,加深合作與往來的大致意向而已。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雖然對方的邀約明顯有所訴求,但作為安東資格最老的大藩之首,顯然不會這麼隨隨便便的,就把真實意圖拿出來的。

從另一側出了內城,穿過城中燈火昏暗的街市,早春偏涼的夜風讓人精神一醒。

隨著酒味吐出一口濁氣的我,不由駐足下來側耳傾聽,空中隱隱傳來的不知名樂器奏響,和不知道從哪來冒出來的男女歡笑聲。

於是,我乾脆下令左右放慢腳步,和負責引路的巡道使打個招呼,在城區里走馬觀花式的多繞了一大圈,觀攬起沿途周邊的市井風貌來。

這裡不愧是遼東首屈一指的望要大邑,人口稠密的繁華之所在。就算是在入夜之後也沒有宵禁的限制,依舊能夠匯聚到足夠的人氣,而在外城的城郭當中,形成連片燈火閃耀的夜生活區域和相應的市集所在。

那些依舊三三兩兩游曳在城坊中的居民,以及時不時奔走而過的孩童,無不是到處充斥和洋溢著,某種珍惜眼前的光景,而無知既是幸福的味道。

而在街邊那些營生的店鋪里,亦有不少淮東的物產,從各式各樣的罐頭、酒水、糖類、糕點,到各類藥膏、油料、毛呢、機制布、膠皮雨衣等,涉及衣食住行的生活用品皆有。

看起來這些年與遼東治下生意做得很大,對當地傾銷的也很厲害。

從街面上的招牌文字建築風格,到路上行人嘈雜紛紛的語調腔子。短暫穿街而過的所見所聞,就可以輕易的感受到:這裡的語言文化也與國中腹地相差無二。

甚至,走著走著會讓人產生出些錯覺來,彷彿不是在東北諸侯的邊陲之地,而是在河北河南的某種中原城邑里一般。

除了偶然成群結隊挽負而走過街市的,膚髮形貌迥異的土人和番奴,才提醒著我們這裡還是胡夷雜處的遼東。

「主上……」

這時有馬蹄塔塔的來到我身後低語道。

「有人跟隨?……」

「已有四條大街了……」

「那你就帶人去打個照面……」

我一邊盯著街邊疑似風俗業的男男女女們,一邊輕描淡寫的道。

「順便摸下底子……好了……」

「諾……」

除去這個小插曲後就別無他事了。

回到駐地之後,正好趕上新一輪換防,安舜堡中負責夜操和執勤的人員,也正在廊下加餐。我乾脆過去看了看稍作宣慰,順便還嘗了嘗他們的飯食。

主要是罐裝豆子燉現殺豬羊肉,加了大醬干煮得十分酥爛濃稠,還配上抹鹽的烤餅,讓人吃得很飽也很頂餓。

夜操是淮東主戰軍序的一個傳統,隨機抽取一個部隊,作為偷營與反偷營的對抗演練,然後依照表現而各給獎懲,以培養隨時隨地的警惕與應敵反應。

而出於某種某種令行禁止的考量,到了遼東之後的正常情況下,我的部隊只吃自備的口糧和對方送過來的活物,其他東西則需要留待放置上一段時間,才允許小批量分次的消耗掉。

說我是被迫害妄想症也好,或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也好,身在人生地不熟的遠地他鄉,又沒有相對掌控的優勢之下,一切以謹慎小心為萬全至上。

而這時,有人給我提醒了一個細節。

一路上相比本隊所獲得活畜和雞魚,最不濟也有臘肉醬菜的補充;那些沿途派來以供差遣的民夫,吃的就有些過於寒酸和惡劣了。

居然就是水泡的苞谷渣子,或是冷掉的高粱混合黑麥糰子。每個人的分量相當的有限,就這麼爛糊糊的裝在木碗里,看起來就連作為豬食的飼料都不如。

就連淮東臨時應募的民夫也比他們好過得多,或者說我的部隊馱馬,自帶來吃的豆粕苜蓿餅子,都比他們更像樣一些。畢竟,裡面還加了魚骨粉和釀酒剩下的糟渣。

因此,居然私下有人偷偷的撿馱馬吃剩散落的渣滓,來作為果腹的補充。

但這一次不巧被本地雜役頭給抓住了,若不是嫌污了地方不好看為由,將剩下的懲罰攔了下來,這幾個餓的鋌而走險的傢伙,就差點沒被活活打死。

順手裹了傷上幾塊餅子,然後是各種千恩萬謝的稍加引導,就幾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說了一大堆有用沒用的東西。

這個小插曲,或許可以作為某種從下層開始的突破口。

不過,這個層面上的東西,就不用我太過操心了,交給底下具體的人去掌握好了。

只是當我正待對同室正在準備例行暖被窩的三枚,動手動家做點什麼,好來點睡前的娛樂活動什麼的,卻再次聽到有些不合時宜的通報。

「稟告大帥……」

「有稱新城都督府長史羅佑寧者……送了一份禮單過來。」

居然既非家老羅思瑾的路數,也不是代表那位守捉使後續接觸的人。安東羅氏內部,來自其他方面的意向和接觸,這麼快就出現了么。

但從另一個反方向說,這麼快就有區別於城中掌權人的聲音,跳出來和我接觸,這也意味著下一任的家主對自家主城的控制力,也有些不夠穩固的猜測和懷疑了。

……

沂州和青州之間交界,沂水支流的一處谷地中,名為安順場的軍工禁地,也迎來了全新的一天。

在鐵絲網和壕溝包圍起來,出入口遍布哨塔和巡兵的偌大谷地之中,露天新近樹立起一座碩大的人字形鐵架。鐵架上是粗壯厚實的轉輪和盤帶,以及看起來格外沉重碩大的滑槽。

在上工的號子吹響之後。

隨著爐膛前忙碌著生火加煤的一眾身影,一台碩大的蒸汽機帶著高大鐵架上的沉重構件聯動起來。一大件還蒸騰這煙氣和熱量,微微泛紅髮白的鑄鐵坯子被送了進去之後,就在巨大往複的衝撞之下,像是泥范一般被戳扁揉圓的,一遍遍衝擊和鍛打,逐漸變成了特定的大件形制。

然後沿著特製的軌道,由人推或是馬拉的大板車,送到特定的廠房裡去,進行退火和冷置的工藝,以消除鍛造過程中積累的應力。

這就是最原始的蒸汽錘,靠水蒸汽推動的機器錘。在縮漲式氣缸的帶動下,鎚頭和汽缸的活塞桿裝置聯動,往複上下活動來錘制鍛件。

雖然外觀十分的粗狂和簡陋,滿是骯髒的油污和泄露的蒸汽。但卻是某種工業化的重要標誌。

比起傳統的水力蓄能式沖機,能效不知道提高了多少。特別是針對造炮,造船已經所需的鋼製大型構件而言。至於中小鑄件的坯模,在往複的強大機械能之下,更是如流水一般的輕易一次成型。

只是受限於機器本身的材質和工藝,那些用作緊固的螺栓、轉輪和管材、密封件,總是磨損的很快,而需要較為頻繁的檢查、調試和更換。

但是相比所提供製造加工上的產能和效果,卻又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與這個時代用的較多的前膛炮相比,淮東制式和標準之下,那些口徑越大的火炮,所需組合構件的就越大,但是相應加工的精密要求,卻是一點點都不見得省心一些。

因此,一次性能夠鑄造鍛做成形的構件尺寸,就成了某種製造工藝上的瓶頸和限制了。

特別是後裝炮所需的密閉門栓,以及炮架上承擔全部后座緩衝的螺旋支柱,還有炮管後部從厚到薄的膨脹擴張,乃至更薄、更輕卻更加結實的炮管和身架;等等諸如此類的需求,就有了進一步解決的途徑和方向了。

而從另一方面說,則體現在造船工藝上的連帶突破。

事實上,在擁有了來自東北的大材、巨木的來源,而充當二道販子牟利的同時,也一直在嘗試著從頭開始從無到有的自行培養和建立造船能力。

但是這個過程顯然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作為船舶,特別是海運的船舶,從最基本的板材、膠漆,到最細小帆纜、釘子,再,無疑是木工、五金等眾多行業為基礎的集大成之者。

因此,在通過南邊的資源和關係,足足收購和遷移了大小五家的船場和相應配套的工坊之後,才勉強拼湊出一個擁有最基本生產和維修能力的初級船廠來。

這還是因為,大量使用了現成的設備和人手的緣故。而且軍用船舶的標準和民用,顯然也完全不是在一個層面上。

此外,因為產地和環境發生變化了,在原本造船業發達的嶺內沿海,原本很容易獲得的一些配件和材料來源,到了北地之後,就無法再維持下去了,而不得不想方設法盡量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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