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2章 根本(八)

濰州,海滄鎮,下鋪小港,隸屬於昌邑勞役營的外海捕撈船隊,正在獵獵海風中歸航靠岸。

整個冬天下來,通過鎮撫府撿括沿海港口所得,的各色大小海船也有三四百條,其中大多數都是不適宜遠航的近岸漁船,因此被按照沿海的傳統港口和漁區的分布,重新組建了十幾隻專門近海捕撈團和相應船隊,在一些當地人士的指引下,出海尋找魚訊而開展作業。

顯然這一次的收穫還算不錯,或者說,因為長久沿海的動亂與外來侵襲,讓近海漁業荒廢了許久,因此,當重新開漁的時候,經過最初幾次不熟環境和判斷錯誤而拉空網之後,就可謂是魚訊如潮所得頗豐。

因此,相比陸上那些還要好些日子才有所收成的農業生產團隊,他們和附近的鹽場作業團隊一起,無疑是在六州鎮撫府主導下,以自給自足為目標的生產運動中,見效最快也最早實現初步自足,並有所出入盈餘的部分團隊。

在火辣辣的日頭炙烤下,這些赤著膀子被海風吹得皮膚髮黑,臉色泛紅的精壯漢子,開始從大海船上搬下來成筐成筐,猶是活蹦亂跳的漁獲。

其中一些較小雜魚被留下來之外,作為當地勞役團的佐食和補充,又有少數較為完好的漁獲,被小心的放進挖好的海水池裡,等待裝車送往益都的鮮貨之外。

其餘魚貝魷蝦蟹的漁獲,都馬上送到附近的鹽場去,抓緊時間進行剖殺、清理、腌制、烘烤、晾曬,等長期貯存的處理,然後送到益都等地去,作為各地駐軍和勞役團的重要輔食和營養的補充。

而夾雜在這些精壯漢子之中,尚有不少穿戴整齊統一的人士,都是被扣留下來的前海兵隊的成員,與水師船上那些成分繁雜的操手、役丁不同,滯留在北地沿海港口的這數千名海兵隊成員,主要來自一些偏遠州縣、島洲的沿海地區,吃苦耐勞的漁家子弟。

雖然對於被友軍強行扣留羈押的事實,很是有過一番反彈和抵觸,但是隨著來自後方大本營的敕令,確認了新設的淮東置制路和六州鎮撫,對於海陸地方的領導與權威,也不得不接受了現實,作為國朝劃撥在淮東置制路下的補充兵員,歸入了當地駐軍的支配序列。

又全額給補發了一批積欠的軍餉,並給與了相應的配給和基本待遇之後,就算是再有所不滿的人,也不得不噤聲下來,考慮其自己在這個新集體里的前程來。

當然了,對位某位上官來說,這些兼顧了一定水面和陸地作戰能力的海兵隊,拿去直接做補充兵員有些太浪費了,因此,格外選拔健銳兩千人,編做三個水營,直接隸屬於鎮撫府的下轄,以依舊扣留在手中的幾條水師戰船為基礎,負責沿海地區的巡邏與治防。

畢竟雖然南朝治下來自東海方面的侵攻已經消停了,但是隨著沿海地區的休養生息和有所恢複,就近來自黃海地區,乃至活躍在渤海本地的外藩、海賊和私販勢力,還是不可不有所防備的。

剩下的人則被充入建生軍,參與沿海各地勞役營的生產活動。因此,他們對於這種近海的捕撈作業活計,也算是輕車熟路或曰駕輕就熟了……

同樣的,在近海一些地方,肉眼可見的是一些撐著小船的身影,那些人正在用特殊的鉤具打撈著淺水裡的裙帶菜、鹿角菜和紫菜的出產,當沉甸甸的堆滿了半船之後,他們就開始返程。

然後將撈來的海菜攤晾在專門的架子上,由日光暴晒和海風吹乾成便於攜帶和貯存的乾貨,因此,遠遠望去一片又一片,層層鋪開的海菜,就像是一團團灰褐色的雲彩,覆蓋在石灘上。

而在港口邊上的長長灘涂上,則是更多彎著身子的婦孺,正在泥灘中拿著工具,挖掘蛤蜊蟶子和潮蟹,一點點的裝滿背在身後的簍子。

最後集中起來,倒進滾水鍋里煮熟,去殼挖掉內臟,然後鋪在蔑板和篩子上風乾之後,就是不錯的海味特產,無論是做湯還是直接干吃都行。

然後按照交留各半的原則,會有一半的漁業收穫成果,被留在這個團體之中,除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消耗和應急備荒的公儲之外,其餘的剩餘都會被重新折價計算,由公中統一收購。

然後各個人頭按照出力和貢獻程度,獲得一些名為「工分」的勞動點數,可以拿到最近的合作社,或是流蕩商販車那裡,換成一些果蔬、肉類、布匹、針線、鐵器、陶器等日用、乃至糖、鹽、煙葉、酒水之類,屬於日常配額外的稀罕物件。

或是更進一步的兌成,相應衣帽鞋襪被褥等成品的配給卷,然後在自發的小市和野市裡,拿去和別人交易互通有無,最終形成一個有限信用代幣的底層流通渠道和範疇。

故而,相比內陸那些還只能勉強吃飽的勞役營,這些沿海漁作的團體,反倒是六州治下,生活水準普遍較高的群體了。

當然了,按照某個位面的鹹魚教主的說法,這些人只要有鹹魚干就夠了,夫復何求呢。

而在不遠處的曬鹽場里,到處是明晃晃的太陽反光,刺眼的讓人只能眯著眼睛,戴上罩著一圈土布的笠子,在大片的鹽田中勞作。

隨著開渠放閘的叫喊聲,積澱在大片鹽田之中,那些包含濃鹽分的靛藍海水,在人工手段的引流和澆灌下,沖刷過一層又一層階梯式的曬場,也在火熱的暴晒下迅速蒸發了多餘的水分,而留下一層又一層白花花,有泛著某種藍灰色調的粗鹽層。

這種新式階田製法出來的粗海鹽,雖然其中仍舊雜質甚多,但是相比傳統的燒煮和堆曬法,純化乾淨了不少,已然可以直接用來腌制肉類和漁獲了,或是充作鹽販子販賣的灰鹽。

為了減少成本和增加利潤,他們往往還在販售的私鹽中,添加各種增重的雜物。比較良心的最多摻雜點海沙,而比較惡劣的則是用更加細膩的生灰和白土來增重。而這通常也是最底層普羅大眾,唯一能夠吃得起的選擇。

但在這裡,這些初鹽還要在沉澱池裡過上至少兩道,才能成為相對潔凈泛白的民用細鹽,而軍中所用的專供鹽,則要至少過上沉濾過三道。而在此之上,還有進一步深加工的特種成分鹽,不過就屬於小範圍製取的產物了。

如此下來,最大的投入,就是處於鹽田下方的階級曬場,需要用大量耐沖刷和腐蝕,還能防止滲流的特殊膠泥,來塗抹平整曬場底部,才能獲得較好的效果和收穫。整個過程相當的繁瑣,但是一經完成之後,就可以相當省事省心刮取所獲。

長蘆地區本身就是北地重要的,作為長蘆鹽區邊緣的濰州海滄鹽場,同樣也不能例外,因為相對適宜的海潮和風向,以及充足的日照和地理構造,乃至氣溫和濕度,海水的成分,都是制曬海鹽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

在自然條件下,曬鹽產鹽這種東西,可不像後世網文小白描述的一樣,在海邊隨便找塊地頭,挖個池子引滿就能坐等曬出鹽來,光是位置不合適造成的地下滲漏的污染,或是一次突發的漲潮,就足以讓你辛辛苦苦許久的努力,盡數前功盡棄了。

不然,古人又是何苦要熬海煮鹽,一直沿襲到近代才徹底放棄。

因為是合適的傳統鹽場區,又採用了源自後世的新工藝和管理流程,所以重新恢複鹽場的產量,也是節節攀升,各種等級的粗細鹽類,不但足供附近的州縣,還能有所積餘下來,進入周邊的流通渠道。

在動蕩之世,除了糧食之外,鹽也同樣是某種擁有保價效果的流通物,甚至在特殊環境下,可以作為臨時的代貨幣來使用。

同樣,沉澱完主要鹽分的滷水殘渣,同樣也是重要的工業原料和催化成分,自然有人收集和處理。

赤腳站在圍堤上,用長柄勺子攪拌有些泛白渾濁的滷水,讓它更快蒸發和結晶,然後撈出那些渣子一樣的萃取物,的李顯忠無疑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經在這勞役營里呆了三個多月了。

他本名李世輔,祖上乃是關西延州人,屬於當地的一個小將門出身。只是到了父輩因為當地的派閥之爭,他的童年幾乎在反覆的輾轉奔走之中度過的,直到隨著一隻失去地盤的人馬——延綏軍,從眾多的西軍序列里,出奔洛都朝廷的治下,而得以在海州重新安家下來,與當地人結親。

因此,他倒也算是半個海州人,只是相比那些軍鎮帥臣及其部署們朝三暮四,經常可以隨著利益和情勢變化的立場和態度,經歷了幼時的顛沛流離和輾轉之後的他,卻是個少有的異類。

因為他已經厭倦了這種頻繁變換門庭的傳統,認為這才是亂世不止的根源,而格外在意和看重的是,洛都朝廷的大義名分,以及忠誠與之類的武人榮譽。因此,很容易就在地方脫類而出,得到來自洛都方面的賞識,被召見賜予六品出身,拔舉進入武學修業,並由此改名為顯忠。

然後又作為重要的棋子,以新任巡泗兵馬使的身份,外放回到了家族所在的青徐鎮,開始他新的前程與宏圖。

只是他的野望和理想,很快就被南朝北伐的大潮給摧毀了,於是他又成了與這些破壞和奪占自己家園的入侵者,最激烈的抵抗者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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