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8章 聞驚(三)

廣府,下城,中街之上。

「怎麼,怎麼敢……」

滿地惡臭之中,世子卻是站在車上氣的渾身發抖,雖然可能濺到他的污穢,都被那些奮不顧身的親從和扈衛,給拚命擋住了。

但是他朱氂青傘的銀珞車駕,連同精心挑選出來的四乘純色馭馬上,卻是不可避免沾染上飛濺的惡臭與污漬。

雖然,他的左右謀臣都預想過對方被逼急了,可能狗急跳牆的對策和舉措,但都顯然想不到會不顧身份的,對他這個世子之尊用上如此的下作手段。

結果就毫無準備的被這些衝天而降的紙包糞彈,給打了個措手不及。饒是這些侍衛和扈從,是如何的驍勇無畏,又是如何的經驗老到,在這種無差別打擊之下,卻也難得倖免。

在遭遇了這種事情之後,不管事後如何的結果,從這一刻開始,他這個世子已經變成了街頭巷尾某種笑料和經久不衰的話題了。

還就是進退兩難的當場抉擇,究竟是就此轉頭回家,留下受挫而退的風評和名聲,還是就這麼狼狽不堪的,繼續打腫臉充胖子,繼續找上門去計較。

「是否回府換過衣物再來……」

隨行的內侍,戰戰兢兢的低聲請示道。

這句話,就像是犯在了他的痛處一般,頓時飛出一腳,揣在對方的心口上,頓時將那名內侍猛踢的翻過下去,卻是倒在污穢與惡臭之中,再也不動彈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哀鴻遍野臭氣熏天的人群,各種大呼小叫的咒罵聲。卻已經不復當初的氣勢與洶湧了。

在此不由帶著某種惱羞成怒和清騎虎難下的情緒,升起一股子決然和狠勁。

「曉諭左右,繼續前行……」

說話間,他親自走下珞車,而牽過一匹親事的坐騎,騎乘著繼續向前。

突然前方開道的輕騎再度頓足,隨即他看見數人站在街道正中,領頭那人高聲道。

「武德司親事慕容武,拜見世子……」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阻擋我么……」

澄海世子怒道。

「滾開……」

「當然不敢……」

慕容武恭聲應道。

「只是向請問一聲,此間之事可有小人儘力之處……」

「那就給我大索四周,務必親手捉拿住那些賊子……」

世子怒道,雖然他知道,既然敢做出這種勾當之後,那些人早就逃遁一空了。

「那還請世子並貴屬稍稍移趾……詢問一二……」

滿臉恭順的慕容武繼續道,卻聽的啪的一聲,卻是當面被重重抽了一鞭,頓時在慕容武的側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起一條殷紅的血腫。

「你也配……」

手中擎鞭的世子,居高臨下的冷笑了起來。

慕容武的出現,雖然不知道是誰人的授意,但反倒是愈加堅定了繼續走下去的決心。

在他的帶動下,那些慌亂四散的人群,也重新匯聚栽了他的身後,只是已經換了許多面孔而已。

經過了這場意外之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看到對方,在知道自己一夜之間,變成罪臣眷屬而舉家喪亂,各種告求的情形。

然而沒走出多遠,世子的車駕再次遇到一隊人馬,領頭的軍將躬身行禮道。

「下城防軍都虞侯寧肅關,見過世子……」

他這一次卻沒有下手鞭笞驅趕,而是不由眯起了眼睛,冷聲道。

「你也敢來妨礙余的么……」

「自然不敢,只是聽聞街中有變,特來防護周全而已……」

這位寧都虞侯正色道。

「那就給我跟上好了……」

世子愈加冷笑起來,用腳趾去想也知道這位又是誰人派出來的。他也愈加確定了,對方已經是黔驢技巧的判斷。

馬蹄蹋蹋聲中,不多久柳泉街已然在望,綠柳成蔭的大街上卻是人跡全無,無數道躲在門板與窗扉之後的目光,正在心情複雜的打量和觀望著,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

而正主兒的府邸,已經是大門緊閉而人聲絕跡。世子只是偏了偏頭,頓時有人上去大力叩門。

「澄海公家蒞臨,宅中各人速出親迎……」

他們如此往複高喊著。

「我家可不歡迎這種不請自來的惡客……」

門內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道。

「哪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目無尊卑的混賬東西。」

世子也似動了怒一般驅馬上前。

「你可知你在和誰人說話……」

「少不得余要替你家……管教一番……」

這時,突然牆頭上冷不防飛出一箭,射在世子胯下的座鞍上,頓然刺的那匹坐騎,猛然吃疼的仰蹄前立,頓然將猝不及防的世子,給掀翻在地。

左右頓時一片大驚失色而手忙腳亂起來。

「保護世子……」

「捉拿刺客……」

「上前砸開門戶……」

「把這些無禮犯上之徒都給我拿下。」

在一片大呼小叫鼓雜訊聲中,已經有心急的扈衛上前,用刀斧鑿砸起大門來。

「世子還請您體面些……」

這時,那位寧都虞侯也帶著防軍高聲勸阻,卻被其餘的侍衛擋在了外圍。

「廣府至今未聞有公家,親自攻打藩臣宅邸的……」

「破門進去,拿下這些狗賊。」

夾雜在人群中的陳子錕,也再次心情激動的高喊著,終於給趕上了,不枉他忍辱負重到現在。

突然一片嘈雜的人群中,擠出一個滿頭都是油汗的內侍,他急匆匆的跑到被攙扶起來世子前低聲道。

「府上還請您趕快回去……」

「大府突然下旨召見公上了……」

最後一個重磅消息,頓時打亂了他最後一點堅持和憑據。

……

淮南道,泰州境內的原野上。

作為塞外藩軍戰奴之一的普速完,正騎乘著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在兩軍陣前徘徊著,引誘著對陣的南軍紛紛放箭,好為後方的本陣人馬,試探和製造出某種破敵的契機。

他原本是單于府下仆固藩的一名附庸族子,但是因為對本藩的貴女蕭紇真示愛,並意圖鼓動對方在婚前私奔,而差點被對方的父兄們給活活打死。

儘管如此,他還是因為卑賤之身冒犯貴人的罪名,失去過往的身份和財產,因此成為一名軍前贖罪的戰奴,就成了他餘生的唯一價值。

在對陣飛出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之下。

和他一般的陣前戰奴,已經有人因為疲累和遲鈍,或是反應不及的疏失,或是運氣不好的,紛紛被射倒射翻在南軍的弩陣之下。

只有普速完,還能屢屢有驚無險的,繼續馳走在兩軍交鋒的前線之中,每次都能險死還生下來,而只留下一些刀箭搽傷和摔滾的瘀痕而已。

因此,他覺得自己在失去所追求的目標和對象之後,卻又被冥冥之中的長生天有所眷顧。

因此,就算是那些得過特別的授意,而專把他派往最危險之地的頭領們,也不得不要咒罵上一聲,真是好運的狗崽子。

但起碼作為隨軍南下的戰奴,在沒有被徹底消耗在戰場上之前,還是有一口半飢不飽的吃食。

至於那些本地搜掠來的人口,那就只能當作短期內承當繁重勞役的消耗品,被肆意驅使和凌虐了。

而在普速完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執著而揮之不去的想念,就是活著回到塞外,親口問一下,已經嫁作人婦的蕭紇真。

身後響起的角號聲,打斷了他在戰場中的思緒,他們這些炮灰佯動的時間終於結束了,隨著遮天蔽日的揚塵喧起,塞外藩軍的本陣,就像是冬眠初醒的巨獸一般,蠕動著變作了數條沖陣的長龍。

事實上,既然是塞外諸侯直屬的藩軍作戰,自然不可能似做胡馬兒一般居游不定,缺少章法和次序。

雖然他們一貫被譏笑為塞外野人,北塞胡蠻,但是單論起這些在裝備訓練上,與中原同出一源,又相互角逐征戰的諸侯藩軍,特別是一些經年日久的大藩來說,相應的軍事經驗素養與臨陣機變的手段,卻是一點兒都不比久經戰亂的中原軍鎮更差多少。

他們同樣有相對周密的陣前規劃與綢繆。

比若每戰必先登高眺遠,必先審地勢和察敵情偽,待得專窺得敵方的破綻與散亂處,頓然驅使正好以暇的騎隊,飛馳輕突敵陣。

而普速完之流的戰奴和散馬,就是他們投石問路的試子。

若是首沖就能動搖其陣腳,則不論敵陣眾寡直接長驅直入,以擴大戰果攪散敵對軍勢。而無論與之對陣的兵力多寡,往往很難在這種一鼓作氣的重點突破下,繼續保持陣形和士氣……

而若是初次突擊無果,無法衝動敵陣,則衝鋒過的首隊在一定損傷和纏鬥之後,就會主動控馬變陣,斜向交錯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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