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3章 歸亡(七)

看著含嘉東門外,在烈焰中被炙烤著,出現斑駁剝裂開來痕迹的城牆,期間還有一大蓬一大蓬的星火和火花,隨風被吹出城牆內,又星星點點的飄落在附近的建築房頂之上。

「救火……快去救火……」

策馬站在街道中,努力控制住受驚不住後退坐騎的張叔夜,幾乎嘶啞著嗓子對左右喊道。

「想盡一切辦法去救火啊……」

「這裡面可是國朝歷代的儲積,事關今後光復大業的根本啊……」

「令公……」

一名年老的軍將幾乎徒手攔住他的馬前,有些痛心疾首的道。

「這場火勢實在太大了,已經救不得了啊……」

「而反覆賓士下來,兒郎們已經疲憊不堪了……」

「我們還是……另想他法罷……」

「救不得也得救……」

張叔夜這時卻是斬釘截鐵的看著他道。

「至少要防止火勢蔓延,造成更大的損害啊……」

「若是不能保全下來一些的話,就算擊滅了那些敵寇,也是於事無補的……」

說到這裡張叔夜也稍稍冷靜下來,看著最近幾張被火光映照的部下面孔,其中既有期許,也有焦灼。

心中不由一凜,頓時明白過來,相對於在這裡辛苦的救火,他們顯然更中意的是後續擊敵之功,不由暗自嘆息了聲乃是繼續開口道:

「另外,給我揀括軍中剩餘的馬隊,以及尚有跋涉餘力的士卒……」

「不管有多少人,給我先出徽安門……再繞到德獻門與龍光門外待機。」

「我們須得防備那些敵軍,借大火而遁走……」

「發現敵蹤立刻吹號為警……」

「其餘人等隨我留下救火……」

「諾……」

得到這個正式追敵的命令,這些疲憊形於色的軍將,才像是重新被激發了活力一般,四散奔走傳達起來。

在他們的呼喝下,那些陷入獃滯和無措中的將士們,似乎有了目標和主心骨而重新動作了起來。她們三五成群的四散分工協作起來,開始就近從附近的房屋店鋪,拆取下木板和支柱,又回頭取了營建用的籮筐和簸箕等物,將地上的積雪鏟著堆積起來,再成筐成簸箕的衝進肆虐的火場附近,頂著迎面的炙熱,將這些冰雪傾倒下去。

雖然這些冰雪,很快就被高溫和熱力,給融化成渾濁的水流,但是上前堆雪堆的多了,也就地製造了一個隔離火勢的緩衝帶,因為她們堆集的數度足夠快且多,因此還未融化的雪牆就像是一個堤壩一般,將融水攔截著倒流回去,將延伸出來的火場,有慢慢的壓制下來。

然後他們就這麼一點點的用堆起來的一道道雪壘,緩步向內里推進著,重新接近有些發燙的城牆輪廓,又清理出一條通道,這才得以進入已然是一片煙塵滾滾的含嘉城中。

時不時被風吹過來的濃煙,將他們這些先頭熏的幾乎睜不開眼來,直到重新找到台階和慢道,沿著濕滑的階梯站上城頭,視野才變得清擴起來。

到處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大片的倉窖區被籠罩中濃煙烈火之中,在風助火勢之下,時不時的發出激烈的爆裂響,或是在轟塌聲濺起大蓬的火星,然後被吹上城頭,將他們這些將士的戰袍大氅,燙出一個個焦眼來。

好在他們很快在城頭上放下了絞車和轉盤,將城外收羅來的積雪,繼續往裡倒,而逐漸將城牆邊緣,也清理出一大段來。

遮天蔽日的黑煙背後,突然湧出一群滿臉灰黑的人來。讓這些正在幫運冰雪的北軍將士不由大吃一驚,幾乎丟下手中的器具,提刀搭弓就要殺上去。

對方卻停下腳步,大聲呼喊了起來。

「且慢動手……」

「是自己人……」

「對面可是張令公麾下……」

反覆喊了數遍之後,那些人群中走出一人來,看面貌卻依稀是之前,據說在戰亂中失蹤的陵侯張德坤,而張叔夜雖然心中驚異,但礙於對方的特殊身份,也不得不放過來說話,這才知道了對方居然還有一番際遇。

按照這位陵侯的悉數道來,雖然之前這位不幸被俘,但是得以衷心部下的幫助,而掩藏身份在那些俘虜中,一直未被敵虜察覺。

直到這次,才乘敵軍萌生去意,而監管有所鬆弛之機。帶著剩餘的數千俘虜暴發難,成功脫離敵軍的管控,進而佔據了城牆的一角,依仗地勢堅持抵抗不休,直到後來那些敵軍見得事不可為,遂開始四處放火而倉皇退走。

然後,他們這些倖存者,便又拿起了各色工具,就近鏟雪撲火,付出了好些犧牲和傷亡之後,多少阻擋了北牆方向的火勢蔓延,總算保存下來城牆附近部分倉窖云云。

這個結果和遭遇,讓張叔夜不免有些踔嘆,又嘖嘖稱奇起來,這位張氏親族還真是大有機緣和運氣啊。

如此種種作為事迹下來,倘若都是真的話,那在一片殘破的戰後洛都城中,好歹也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功勞和振奮人心的事迹了。

足以令人刻意忽略他曾經被俘的過往了。

就在此時,突然一名負責傳訊的武官,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上城來,對著張叔夜喊道。

「大內急報。」

「陛下早間於觀瀾殿駕崩……」

「宮觀使已經開始明堂下停靈了……」

「曉諭文武前往憑……」

「那大元帥府里怎麼說……」

張叔夜追問道。

「大元帥府已經派出使臣,招宏昌王與奉化王入內。」

張叔夜驚訝了一下,今天子雖然無男嗣,但作為攝政代理選擇的發喪主持,居然不是從天子嫡親叔伯子侄里選一個幼主,而是找了血系更遠且都是成年成員的宏昌、奉化二王。

這究竟鬧的是哪出啊,他在對面的陵候眼中,也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

而在城東北角,大片划過冰面的吱呀作響聲,就連呼嘯的北風聲也無法掩蓋。

若是站在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旗幟和假人、以及十幾隻倒懸在鼓面上,有氣無力的蹬踏出某種不規則鼓點的大羊,的圓壁城北城頭上,就可以清楚的看到。

原本屬於漕渠的冰面上,已經滿是眾多改造後的撬車,這些車輛在套上特製蹄釘的各色牲畜拉動下,緩緩向前行進著。

而簇擁跟隨在撬車左近,穿著臃腫的隊列里,時不時有人滑倒,又被攙扶著起來。緩緩蹣跚的消失在風聲之中,只留下滿地的劃痕和印跡。

還有一些實在帶不走的貴重之物,在離城一段距離之後,就被沿著鑿開的冰面,直接沉進了河水裡,避免重新回到北軍的手中。

「這就是兩個龐然大物之間國戰啊。」

同樣慢慢步涉在嘎吱作響的冰面上,感受這迎面吹過來的冷風,將凍人的寒意透過外裘和棉袍,一絲絲向內里滲入的我,也在暗自嘆息著。

「一不小心就是被碾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雖然冰面上已經被反覆降雪凍結的極為結實,但是親自踩在硬邦邦滑溜溜的透明冰層上,感受著冰上摩擦沙沙聲和冰下流水潺潺的行走體驗,仍舊不是那麼愉快。

但我還是堅持了下來,哪怕撬車上仍有足夠的空餘位置,我只是想和我的士兵們一起,獲得同樣的感受而已。

直到已經走出頗遠了,但許多人還是帶著神色複雜的頻頻回頭不已。

來自身後塵囂直上,遮天蔽日的煙塵,代表著我們這次在洛都留下的最後一點影響和痕迹,和種種的過往,都在洶洶紅過半天的火光中,盡數化為了烏有。

但好歹我帶著大多數人囫圇殺出來了,並沒有向其他友軍那樣,在海量資源與投入的對陣下,前赴後繼的變成無數個犧牲的數字和名稱之一。

因此,雖然是在望風轉進當中,我麾下的士氣不沒有因此變得消沉多少,當然接下來的漫長回程之旅,又是另一回事了。

數萬人批次撤退的組織調度,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其中的瑣碎繁複之處,以及層出不窮冒出來的問題和意外,幾乎把陸務觀以下的參軍、參事、虞侯們給折騰的快瘋了。

因為是摻雜了大量自成建制的友軍和收攏來的殘兵,接受整體編管的時間尚短,因此,在宣布了撤軍的決定之後,不免生出這樣那樣的是非和騷動來。

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離開,供給充足而相對溫暖適宜的城池,而重新回到冰天雪地里去,再度面對漫長旅途中不可預期的前路和風險。

為此,我還當場處決了,因為個人習氣發作,而抗命不尊或是拖延命令的數十領頭人,才保證了整個過程,像是沒有塗夠潤滑油的齒輪一般,磕磕絆絆的強行運轉下去。

因為沒有那麼多時間整軍編練,因此,在收攏來的那些散兵游勇中,殘留了許多仍舊保有舊習氣和作風的軍中小團體,使喚起來也沒有那麼順暢。

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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