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5章 天傾(二十)

戰火綿連的洛都,天明之後的南郭,西天津橋畔,已經是兵馬戎碌一片,各色匯聚和巡曳的旗幟,往來川流不息。

以這處為出發點,延伸出來的數條戰線,穿過了那些被厚厚大雪覆蓋的街道,而將盤踞在敦化、敦行、崇政等數個坊區之間的南軍殘餘,給團團圍困住。

雖然他們距離長廈門,也只剩下半個城坊,但是就這半個城坊的距離,仿若成了某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塹。因為,張叔夜派出雪橇運載的精銳部隊,在拚命驅使累死上千匹軍馬的代價下,已經搶下一步在長廈門前的歸德、仁和坊之間,布下了防線。

他們就地挖雪堆牆拆屋築壘,而在一夜之間構建成了內外兩重防線,硬是將對方拚命突圍的努力,給強行擋了回去。剩下的時間,就是後續各種圍攻和蠶食,這些在飢餓疲敝寒冷中,逐漸衰弱的敵人。

「什麼,需要調兵支援?……」

張叔夜有些驚訝的看著來人。

「我的麾下,如今也是用兵頗緊啊……」

「好容易圍住了南逆的殿前諸序,萬萬不能再出什麼紕漏,給脫出去了……」

「卻是東面出了變亂。」

來使低聲下氣的道。

「潯陽觀察使鄧壁城,剛剛接掌東線兵馬。」

「等等,為什麼是鄧壁城,東線的楊都統呢……」

張叔夜突然皺起眉頭,開聲打斷道。鄧壁城也算是分排在他的麾下,單自己卻絲毫不知情相應的調動。

「楊都統已被召還大內,以鄧觀察代行其職……」

來人繼續道。

「就遭到了盤踞在上東門的南逆強襲,身隕當場……」

「最後連含嘉城,都被失陷了一隅……」

「天雄軍統領石守一率眾強攻奪還不果,已經壯烈成仁了……」

「餘下大內拱宸、環衛諸軍殘損過半,只能堅守東夾城待援,卻是無力奪還……」

「含嘉城中儲集甚多,系軍國之要,絕不容有失……」

「是以亟待更多的生力軍……」

「這是大攝,還是留守的意思……」

張叔夜再次打斷他道。

「乃是大元帥府的意思……」

來人遲疑了下,還是開口道。

「孰輕孰重,還請張令公,思量再三……」

張叔夜種種嘆了口氣幾欲開口,突然外面傳來喧嘩和喊聲。

「報……歸德坊的南蠻子,已開始全力突圍了……」

……

大內前廷左掖,睿觀殿,楊可世一行人,已經在這裡等候了好些時間。一邊聽著城外的喧鬧聲,一邊卻只能在這裡乾等的感覺,真可謂是度日如年。

期間他的部下,已經被先行一一傳召出去,最後只剩下楊可世一個人。收入他幾度三番想知道外面發生的變故,單都被門外值守的內班衛士,給頗為客氣而堅決的擋了回來。

直到那位傳召的內使再度踏入殿內,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請問大攝……」

「大攝暫時抱恙,不得空見人。」

內使用一種平淡的語調安撫道。

「還請使君靜候一二。」

「若一應所需,儘管吩咐左右便是了……」

留在大內的楊可世,突然發現自己就這麼陷入進退不得,被等候覲見的由頭,給變相軟禁式的給困住了。

「大攝真的病倒了?……」

「畢竟是年事漸高啊,又親帥出征了反攻之戰。」

「連夜不眠不休奔走指使軍前,一下子勞累過甚就不免感了風寒,只能躺下修養了……」

「大元帥府已經迎請留守大內的君上……重新出來主持大局……」

「為防動搖軍心,宮中已下令封鎖出入消息了……」

各種刻意壓低聲線的微小議論聲,瀰漫在宮室柱廊之間等候的身影中。

……

與此同時,游擊軍的將士們正在抓緊時間,檢查自己控制下的一間間庫房倉窖,就像是某種戰場間歇尋寶的遊戲一般,這些庫房和倉窖,也被按照由外到里的順序,輪流安排人手進行搜檢,用做犒勞和放鬆。根據找到的物資作價抽成,可以當做他們的額外收入。

於是有驚喜,自然也有失望。

因此,當張德坤終於躲不過,在一堆草料和黑豆袋子里,被翻找出來的時候。為了不被這些瞪著不值錢的草料,而有些大失所望的軍士,當做泄憤的道具而活活打死在當場。

他也就只能臨機應變的丟掉那些,構思醞釀許久的說辭和身份掩飾,趕忙報出自己名號,以體現某種可以被額外優待的價值來……

「門下十九庫窖,已然粗略清丈……」

「計有稻麥十一萬袋,粗細面五十萬斗……」

「未脫殼的穀子並糙米,計有六萬四千石……」

「肉脯、腊味曰十九萬斤,乾菜、醬菜二十九萬斤……」

「酒水六千一百四十一桶……」

「各色油脂五萬六千壇……」

「毛氈、絨毯六千卷,粗細布帛十五萬匹,絲綿並花棉六十萬斤……」

「精鐵料七萬錠,黃銅十五萬斤,赤銅四萬斤,鉛、錫各兩萬斤不等……」

「布幕、鐵盂、鏟子、鑿子、籮筐、斧頭、鉗子、甲床,鍋子、火鑽、鹽袋、碓具等,尚未計全……」

……

「西外里十一倉,多為武庫之備……」

「北式明光鎧六百一十七副,舊式山紋一千四百九十三副,鳥錘七百副。」

「鎖頭鎧七百副,大環甲八百九十副……又柳葉甲兩千六百領,細鱗甲三千領、羅圈甲、皮步甲一萬一千領……」

「帛甲並白革一萬一千領,布背布襯四千套,皮襯三千五百套……罩衣、套袍四萬件。」

「鑾兜九百八十四具,小尖盔六千五百隻,荷葉盔兩千五十一隻,圓頂盔五千六十一隻……」

「皮頭帽、范陽帽、氈邊帽、大絨帽合計一萬八千頂……」

「馬槊一千四百隻,步槊七千隻,白桿一萬六百條,木杆三萬伍仟條……雜色矛頭六萬隻……」

「其中在冊竹、木、弩、兵諸箭頭約六百萬枚,目前只找到二十三萬枚……」

「庫中計有陌刀一千把、長軻斧九百、釘頭長棍二千、長錘五百,三尖刀一千六十……其餘刀劍長短十萬把,但只找到四萬餘……」

「大排、木牌、漆牌、手牌、圓護、鶻盾、環手等各色盾牌合計一萬四千面,尚存有九千面……」

「在庫大黃、元戎、毫髮、克敵、弩機,鐵臂(弓)、木弓、角弓、梢弓、格弓……」

「因為朽壞頗多,尚未統計出來……」

我正在聽取第五平為首的參事組,關於城中搜檢的成果報告,當得到下面回報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

片刻之後。

「這就是陵候?北國權臣的親侄?……糧監巡查大使?」

我有些不確定的看著,被押至帳下的人。

雖然他看起來,一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豬頭樣,但是依稀可以感受到原本的俊朗風采,以及久居人上的氣度。

「可是,羅有德,羅思恭當前……」

對方有些瓮聲瓮氣,口齒不清的道。

「你知道我的字型大小?……」

我不免驚訝的仔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凜然起來,我一直用到現在的羅藩本名羅有德也就罷了。

但要知道羅思恭這個字型大小,可是我改名換姓在洛都遊學時,用過明面上的掩護身份,就算在安東諸侯大羅氏的譜系裡,也是確有其人的。

相比我在洛都之變重,所用過的另一個化名阿姆羅,斷然沒有道理會讓滿大街知道的,難道還是什麼舊識故人不成?

「只是聞名日久,今得一見而已……」

他繼續瓮聲道,牽動臉上的青腫處,不免有些齜牙咧嘴的嘶嘶有聲。

「果然是不同凡響……」

「此話怎講……」

我微微別了別眉頭。

「當年足下,以區區遊學之身,就將洛都攪擾的舉城震動,卻又能夠全身而退……」

說到這裡,他腫的像豬頭的臉上,露出某種詭異的表情來。

「如今更是領兵一方舊地重遊,殺到這國朝腹心之地來。」

「又怎麼當不得一句不同凡響呢……」

「看來你知道的東西,還真是不少啊……」

我嘿然道,心中愈是警惕起來。

「不過,我更感興趣是,你是怎麼知道這些陳年舊事的……」

「某家只是希望開誠布公。」

他面不改色道。

「與足下做個交易而已……」

「交易?……」

我微微笑了起來。

「我最喜歡和人做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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