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3章 戰雲(三)

滑州,白馬山下,趙良嗣的獵騎營,終於追上了一隻數目可觀的敵軍。

只見他們甚為訓練有素的舉槍支盾,急匆匆的靠攏在一起,然後就被那些呼嘯盤旋的馬隊,用短暫的停駐和排射,紛紛打倒在地。

北軍隊列里的弓手們紛紛還擊,卻大多落在馬隊奔走卷揚而起的塵埃里,另一個方向的彈丸,有飛射過來,再次打倒一些側列的士兵。

當他們在憤怒驅使下拉長兩翼,想要包抄住這隻遊走的馬隊,卻有些驚訝的發現對方已經放棄了馬上的急射,迎面加速猛衝了過來,一頭撞進正中的隊列里。

霎那間沉悶的聲響,在撞擊裹捲起來的飛揚塵埃中,像是拍破的皮囊一般的接連爆發出來。

驚慌的嘶喝聲,急切的怒吼聲中,被撞倒的人體,帶著摧折矛槍,在倉促聚攏起來的結陣里,凹陷下去。

好些人幾乎是被馬上的矛槍,前後穿成一串,然後順著衝力想著左右推擠著排開,隨著前列中正目標的矛槍,都被紛紛放開。

此起彼伏揮舞的刀光,居高臨下的掠過,被撞開的人叢和兵器,將一顆顆人頭,隨著噴涌的血泉而飛濺而起。

後隊的弓手幾乎是屁滾尿流的逃開,或是高舉起弓身,本能而絕望的做出徒勞的抵擋動作,然後被馬蹄狠狠踩在腳下,或是北刀光掠倒。

隨著後續趕來的步隊,用排射的銃擊加入戰鬥後,這些頗為頑強的北軍終於無力抵擋,此起彼伏的大叫一聲,四面潰決逃亡而去,進而變成馬隊追亡逐北,一一砍殺的目標。

戰鬥結束後,一面被反覆踐踏過,而變得骯髒不堪的懷遠軍旗,被從塵土裡翻撿了出來,快馬送往後方。

與此同時,我卻在召開臨時的戰地軍議。就像是印證了我的某種猜想,後方的劉延慶,快馬急遞送來的消息。

「帥司下令召還我部?」

臉色蒼白還只能坐在抬架上的辛稼軒,有些難以置信的道。

「前往徐州境內休整,協助操練新來的兵馬?……」

「開什麼玩笑……」

第一營的風卷旗頓時喊了出來。

「我們都已經抓住那隻河北兵的蹤跡了……」

「那流竄的敵軍怎麼辦……」

三營的崔邦弼也皺著眉頭道。

「自當是交給友軍會剿了……」

卻是二營的張立錚,有些陰陽怪氣的冷笑道。

「什麼顧念辛勞疲弊,是憂懼我等功高難制吧……」

「當初不顧戰損,催促我們上路追索敵蹤的,也是帥司吧……」

四營的楊再興,似乎一唱一和的也在嘟囔道。

「住嘴,此等層面的決策,豈是我輩可以物議的。」

我大聲喝斷他們剩下的懷怨之詞。

「為上官者,自有成算……只需聽從就好了……」

「爾等是否都還是國朝的軍人……」

「可知什麼叫令行禁止,什麼叫做犧牲精神和奉公為國嗎……」

然後,我轉過頭來,對著表情有些尷尬,而坐立不安的觀軍宣慰使,懇聲到。

「還請李宣慰替我在帥司那裡說得,緩頰兩日如何……」

會散出來之後,我在營盤裡巡視了一圈,才來到一處小帳之中,方才與會的諸人,早已等候其中。

「方才都溝通過了……」

心領神會的風卷旗,自動湊到我身邊道。

「將主打算怎麼做……我們都唯命是從爾……」

「那就且不管他,正式行令來之前,搶先打了再說。」

我正色道。

「我就不信,帥司那些人還有能耐,在接戰中也把敵軍叫停下來……」

「可是如此下來,帥司那裡的風評,只怕……」

一邊的大參陸務觀,卻還有些猶豫。

「風評是什麼東西,能當飯吃還是能敗敵致勝……」

這次,卻是將虞侯趙隆頗為不以為然的道。

「桀驁不馴、行事跋扈的名聲,我等從來那就沒有少過吧……」

……

江寧,石頭城,行在邊上的館墅區,與半梅苑起名的文苑裡。

一身常服的蔡候,兼鄭氏一脈的中流砥柱,前參知政事,現任宮觀使的表情上,已經看不出多少去職後,居家閑養的憤怨與不甘。

他只是與自己親信和看好的子侄坐在一起,聽他們說著近來的各種事態,略作點評和回應。

說到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提及一個話題。

「不知首席參軍事葉西兒……」

「葉西兒之事,斷然不是某家做。」

蔡候有些心平氣和的道。

「若是暗中為我做事的人,都是這般結果,那還有誰人敢投效門下出力啊。」

「只是,對方這個節點選的極好……」

「正巧將這樁勾當被按在某身上,卻也是百口莫辯了。」

「不過之前的種種,卻有好些脫不開某家的關係……」

「就算不是出自某家的授意,至少也是默見其成的……」

「只是到了葉西兒那樁公案,卻另有指使之人而已。」

「那究竟是誰做的這番手尾。」

又一個人問道。

「竟然敢乘勢構陷尊候……」

「這個嫌疑可多了。」

蔡候眯起眼睛,卻是輕描淡寫的道。

「比如主戰派里的那些北人黨,他們早盼得我紕漏和疏失……」

「或如軍器、將作兩監背後的那些財閥,監國開始重視銃器之法,斷然絕非他們所願的……」

「又如廣府的勛家世族……可是在那人手上丟過不少臉的……」

「或是神機軍里的人……」

「總之,假寄我的名下從中過手,又有心要滅掉知情之口嫌疑的,可有不少……」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道。

「正所謂,一切皆有可能。」

「都是那個該死的羅藩子……」

一個聲音憤憤不平的道。

「牽扯上他的斷然沒有什麼好事……」

「持中而論。」

蔡候微微搖了搖頭。

「那個羅藩子在軍前,可不僅只有運氣,背後也並非沒有跟腳的要害人物。」

「龍雀園的鹿公和那位顏總監,都在盯著軍前的消息。」

「相信有不少故舊,願意為之通風報信的……」

「更別說那位東南路招討,還在監國身邊恣議軍國呢。」

「我與他並無私怨,與八葉羅家更無過往……」

「只是他不巧站在了,某家不得不要有所針對的位置上而已……」

「因此,這番暫且退下檯面來也好。」

「正好看看還有什麼人物,耐不住跳出來……」

「這個過失之處,總不能白白擔待了……」

說到這裡蔡候掃視了一眼表情各異的眾人,將他們的反應一一記下來,作為日後是否堪用憑據。

「至於某家的前程,爾等倒勿用煩擾太多。」

「多年侍奉奔走身側的情分,終究不是那麼容易舍卻。」

「再說,監國一日沒登大位,也需的有人站在前台,與那些老臣舊班周旋寰轉的。」

「不過,得待到監國這一陣子心氣消了,某家方才有起複的可能性。」

說到這裡,他肅容正色道。

「在此之前,你們就不要再有什麼節外生枝的舉動,且觀事態好了。」

「若是再給我生出什麼是非來,就算監國肯放過,我也饒你不得……」

「凡事來日方長,沒必要執著與眼前這些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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