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6章 淮北紛紛(四)

渦河西岸,荒廢多年的田野里,只剩下野草瘋長的一點田梗阡陌輪廓。大蓬大蓬的泥土被連著尺長的草根一起挖出來。填埋拍實在停駐車輪之下,作為固定物和遮蔽。

灼熱的彈丸,咻咻的飛舞在空氣中,時不時擊倒一個又一個馳騁在馬背上的身體,或是隨著坐騎受傷的嘶鳴聲,將他們狠狠的摜摔出去。

作為某種回應,弧線拋射的箭矢,也噗噗作響的頂在這些臨時的掩體上,或是穿透板車的間隙,將低伏在後的某個人影摜倒。

一叢叢的飛馳身影從陣前如風聲浮光一般掠過,然後不是突然轉向,狠狠衝撞在長車構成的防線上,將長車頂的搖搖晃晃,塵土飛濺著透過間隙,噴涌在哪些蹲伏的人臉上,讓他媽變成火頭土臉的泥人兒一般,但是無論如何搖搖欲墜,長車構成陣線也只是些許變形和移位而已。

於是……不時又有身手矯捷的騎士,乘著發射間隙將馬蹄踏在長車之上,用騎槊努力刺殺著露出來的人頭和肩膀向內突入,然後又被長車後暴起突出的長矛,迎面戳中胸腹而掙扎翻倒,或是有勇敢的白兵冒險貼近馬下,用刀斧給剁斷腿腳,而慘呼凄厲的連人帶馬一同滾落下去。

兩個時辰之後。

看著那些在略帶血色的煙塵里,重新聚攏起來騎兵,慢慢的撥轉馬頭分作若干層次,一批接一批著反方向加速著,退出火銃可能的射程,圍攏成一團的長車後,禁不住爆發出一陣低抑的歡呼聲。

「退了?」

鬆了口氣的張憲,也左近的低聲歡呼中,有些疲憊的放下手中的短銃,雖然比起他摜用的刀矛槍棒,這東西到他手上也就聽個響,更多時候是被用作軍前發令的標誌。

但這畢竟也是一種身份的認同和資格,只有軍官和士官,才有相應的防身短銃,至於那些輔軍和散兵的頭目,就只能站在前排,揮舞著三發打空的三眼銃,指揮部下去和敵人拚命了……

「第三第四隊加固防地,第一隊清點傷亡……」

他毫無風度的坐在被翻起來的泥地上,拄著長刀沉聲交代道。

「第二隊準備造飯……第五隊警戒……」

然後他看了眼那些被搭鉤連在一起的板車,作為帶隊的軍官,他多少知道一些,他們這一路扮演的就是某種探路兼誘餌的角色。

名面上說是去救援被困的江川軍,但實際上是為了將那些引而不發的北朝騎兵,給誘使出來,所以在遇敵之後,足夠的堅韌和自持能力,是必須的。

因此帶上這些板車,多少還有測試銃隊結陣,對抗騎兵襲擾的成效。畢竟相對傳統單兵攜帶量有限,並且很容易陷入疲勞脫力的弓弩,火銃所需的力氣幾乎是微乎其微。

在長途跋涉之後,只要有喘口氣的餘力,就能拿起火銃來保持一定的隊形和殺傷,因而真正的關鍵,反而是平時操作的嫻熟和面敵不亂的老練。

理論上只要不被騎兵衝破列陣,火銃就可以一直保持相對穩定的傷害輸出,直到敵人無法忍受傷亡而放棄或是潰散。

因此,在這隻千餘人的先遣隊里,雖然打的是張憲的第三輔軍大隊旗和第二營五團的小旗,但是實際上囊括了教導隊的一個騎兵火,標兵團的一隻銃隊,第一營第二團的白兵隊,第三營的一團的銃手,可謂是充斥著卧虎藏龍的味道。

特別是發到手的制式戰車,也第一時間隨著馬匹被配屬了進來,組成一個專門的小車團,這也讓身為臨時領兵主官的張憲,很有些亞歷山大。

但據說是那位羅將主,羅都監,親自點名他來帶隊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他沒有名氣,職階也足夠低,更有引敵主動出戰的效果。

對此他受寵若驚之餘,就只有各種誠然惶恐和兢兢業業的心思了。

當然了,若是敵軍不上路的話,他們就還是援軍的先頭,負責驅逐和接觸可能圍困的敵軍。

而結果顯而易見,這是他們度過渦河之後,遭到的第五次襲擾,這些北朝的騎兵,如風潮一般的從原野上出現,又像風潮一般的消失,就像是山野里虎視眈眈的狼群一般。

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們給撕下一片血肉來,而他們絲毫不戀戰,也不貪多,沿著外側突入,在邊緣稍稍接戰就走,雖然傷亡不大,但對整體士氣和個人精神消耗很大。

特別是在發現自己對敵乏力而只能被動的情況下,那些殘軍的供述,據說撤退中的雲林軍一部,就是這麼被拖垮的。

之前這些驕傲的敵人,甚至還敢於大大咧咧的三五成群,在遠方保持某種威懾的距離,伴隨著這支部隊的行進,直到被隨軍的獵兵們,給打死打傷了若干之後,才遠遠遁去消失不見的。

將身體蜷縮在大排之後的權六,也在這隨行的五名獵兵之中,作為獵兵的特權和待遇,他大多數時間就是坐在板車上,搽試自己的武器和一遍遍的檢查自己包好的子葯彈丸。

說實話,對他來說打騎兵,可比打步軍容易多了,雖然騎兵運動起來比步軍更快,但是在迎面衝鋒的過程中,戰馬的目標可比人大得多,也很少有落空的時候,在激烈行進中落馬的後果,也是少有幸理的。

而打頭的很大概率都是當官的,只是相對的在曠野之中,鮮有可以隱藏自身遮蔽物的情形下,他只能躲在人群中抽冷子放槍,沒法直接計算戰果而多少有些不美。

檢查好彈藥,權六再次架上長銃,用上面可以微調的游標,瞄準著空蕩蕩的原野里,那裡散落著一些人和馬的屍體,其中一些似乎還沒有徹底死去,而在地上翻滾蠕動著。

那是一名垂危的騎兵,他仰躺著口中不斷的湧出血沫子,卻努力抬起一隻手,安撫著同樣奄奄一息的坐騎,然後在慢慢僵直中徹底失去生氣。

突然啪的槍響了一聲,卻是一名從屍體里慢慢爬出來,一瘸一拐向遠處奔去的敵兵,身體停滯了下,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上。

「好你個六兒……」

一個大嗓門,突然嚇了他一跳,差點兒沒一個條件反射,把槍柄橫過來搗砸到對方顏面上去,發覺卻是捉生隊里搭夥過的老牛,才猛然停住露出一個悻然的表情。

「這一下,怕沒有四百尺呼……」

老牛似乎沒在意權六的這點反應過度,繼續贊聲道。

他如今已經穿著兩截式鎖葉甲,貼著火長的肩章和捉生對的吞匕軍徽,腰插兩隻鐵鐧和喇叭短銃,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的,有些領頭人的風範。

「你這番眼力和屏氣凝神的功夫,是這麼煉就出來的啊……」

「想我方才銃上手,就恨不得當作錘棍掄打出去……」

「到現在,也只能用下喇叭銃這種粗實傢伙……」

這位老牛總算在軍中找到自身價值和定位,又有意氣相投的合眼人士之後,似乎是骨子裡暗藏自來熟的話癆屬性,也一點點隨著日常慢慢顯露了出來。

「回來了……」

突然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權六跳了起來。

天邊遠處的塵煙翻滾,用少數配發的咫尺鏡看過去,卻是派出去索敵的騎兵隊,有些狼狽的倒奔而歸。

只是他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還用縮短版的馬銃和手銃,時不時在馬背上向後射擊著。

隨後車陣之中,也感覺到了某種塵土撲撲而下的震感,至少不是這麼幾十騎,可以製造出來的動靜。

就像是突然抵達了一個臨界點,黑壓壓的敵人像是潮水一般的用過天地之間的分界,在塵土飛揚中將那些蔥綠野草斑駁,染上了一層黃蒙蒙的顏色。

見到大批敵人來襲,張憲倒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隨後咻的一聲,一隻煙花號炮,帶著某種尖銳的呼嘯聲,在空中冉冉升起。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

徐州城中,再次迎來了戰火中的日常。

「又是豆薯……」

「吃的肚子都是酸水了……」

蔡元長默默聽著周邊人的嘟囔和抱怨,木不作聲的領走自己的一份。

小瓦盆里盛著一塊粗的可以打磨牙齒的雜麩餅子,一大勺子豆粕糊糊澆在上面,這就是一天兩頓正餐的最多內容。作為基層雜佐的福利,他可以多拿一顆連皮烤熟的紅薯。

但至少他還可以吃到乾的,其他大多人就只有兩勺豆粕、野菜、樹葉和不知名添加物煮的糊糊,權作果腹,如果能夠在其中吃到類似老鼠尾巴之類的殘留物,那還真是一種不知肉味式的幸運了。

隨著北兵的入援之中,徐州州城中的供給也迅速變得緊巴巴起來,連帶專供逃到城中避難的流民,那十幾處粥棚,也被撤掉了,他們更是以同赴國難,報效朝廷的因由,大肆搜掠民家私藏的糧食物資。

而且,相比多少有所忌諱和底線的本地出身的軍伍,這些北兵做起類似事情來,可沒有什麼鄉梓情分可言,只需風聞之言就頻頻的縱兵闖入百姓家中,翻箱倒櫃挖地三尺想法子巴拉出,一條條一隻只被拚命藏起來的風雞、鹹魚什麼的,甚至哪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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