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8章 戰淮南(一)

楚州,都梁山下,綿綿的細雨飄搖之中,馳廢多年的通衢直道,只剩下泡在泥濘中的些許硬化路基殘留。

隨著大聲呼嘯和追逐,奮力衝刺的騎兵,揮舞著刀矛,踏破了泥漿,撕裂雨幕,長驅而過,努力追逐著倉皇奔逃的身影。

突然某種沉悶的聲響,衝破了雨幕也壓過他們的聲音,然後就見那逐漸拉長的隊列,就像是憑空被無形的鞭子,從側面狠狠抽打了一下,多名騎兵當空被甩飛出去,噴涌著血水,肢體碎裂開來之後,才從空中四分五裂的栽翻掉落一地。

而在側旁的樹林里,這才傳來鮮明的喇叭聲。

剎那間林間綽約的人影一下子站起來,舉槍繼續發射著,倒下的樹枝掩蔽之後,還有人推出了數門正在冒煙的小炮。

隨著相繼噴薄的火花煙霧,散射開來的彈丸,剎那間奪去了數十名騎士的生命,更將他們衝刺的隊列,給打散開來。

其中一部分人開始提馬迴轉著,放下狹長的厚背馬刀,在馬背上掏出短弓,向著人影和聲音的方向,拚命射去,但是茂密而濕漉漉的枝幹叢葉,大大妨礙了射界和穿透力。

更多的彈丸隨著雨幕中噼里啪啦的聲響,咻咻呼嘯穿透雨幕回擊了過來,將更多目標顯眼的坐騎,連帶上面的騎手擊倒擊傷。

「不要停……」

「衝過去……」

有人正在聲嘶力竭的喊著。可惜已經完了,相互擁踏的隊形混亂已經造成了。

更糟糕的是那些未聞過炮擊的馬兒,幾乎是驚恐躊躇著在原地死命打著轉兒,任憑熟悉的騎手如何的驅趕吆喝,就是不肯轉向敵人方位,而紛紛被此起彼伏的排射聲所掃倒。

很快林間被籠罩在發射的濃重煙霧中,就像是一層無形的屏護。剩下那些人開始紛紛跳下受驚的坐騎,努力步行著向著林邊衝刺而來,然後紛紛被咻咻飛舞的銃丸,擊倒翻起的泥漿之中。

血水混雜著泥漿在人和馬的掙扎踢踏下,混成某種濃重的褐色。

在喇叭軍號和吆喝聲中,原來那些從大道上奔逃而過的矛手,也踩著泥水重新列隊成不規則的陣形頂了回來,用寒光閃爍的密集尖刃和堅毅若無物的表情,將那些猶自在原地的騎兵逼迫的不住後退。

當這些騎兵,終於想到脫離戰場的時候。

隨著某種急促的喇叭響聲,大量甲服武器雜亂的散兵,從樹林里沖了出來,加入到掃尾的戰鬥中去,將那些被團團包圍的騎兵,用武器逼迫著分隔開來,逐一拖下馬來砍殺戳死或是俘虜捆綁。

很快地上就多了一堆堆剝光的屍體,和一串串只穿著單薄裡衣,在雨水中瑟瑟發抖的俘虜。之前追亡逐北的趾高氣昂和氣勢如虹全然不見了。

我披著濕漉漉的雨衣,在親軍的護衛下,騎著馬慢慢的從林子里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

「你部情形如何……」

我看到負責親自帶隊詐敗誘敵的風卷旗,滿身雨水大步走了過來道。

「折損幾何……」

「還好啦……」

他滿不在乎的道。

「只是退的慢,被踩到了幾十個,還有一百多號的傷勢……」

「不過……」

他臉有得色的道。

「這番戰罷,只怕鍾離鎮的最後一點騎卒,也折了進去……」

「只能躲在濠州城裡苟延殘喘了……」

「也不枉我這一番狼狽的做作之態了……」

自足以來就是打戰順風容易逆風難,打敗戰不足為奇,但是敗而不潰就困難重重,若是能夠因此將吸取了經驗教訓的殘餘部隊,重新聚攏起來,還可能成為走向勝利的契機。

而在敵人的攻勢之下,遊刃有餘的保持烊敗的姿態,就更是一個頗為考驗將領指揮和臨機應變的技術活。

目前也只有第一第二營,這兩個既有足夠信心和服從性的老底子部隊,勉強可以做到這種比較精細的戰術變化。

「傳我號令……」

想到這裡,我心中一動,轉頭對著跟在身邊的姚平仲道。

「稍稍善待俘獲的這些騎卒……」

「給他們生火和提供熱湯……」

「讓穆隆提出一些來審查出身背景來歷……」

「看看能否轉化一些為我所用……」

「至少每一個騎卒,對於我軍都是相當寶貴的……」

「等過來淮河之後,更是大有用處的……」

「諾……」

他三兩下抄錄完畢,蓋上我的印鑒轉而離去……

自從,鄭艇所在的軍從商團和後勤輜重大隊,給我帶來了大批諸如火藥、配件、槍管等急需物資和相應的隨軍畜力之後,我部的主動攻擊性和求戰意志,也幾乎是水漲船高的迅速向上攀升了一大截……

因此,在過江之後的這段時間內,我大大小小遭遇了有二三十次戰鬥,雖然其中大半都是強度較低,陣地推進式的主動防禦戰;或是跟在大部隊之中,佔據大優勢下的追亡逐北式擊潰戰,但在考慮到相對有利條件下,也主動出擊打了好幾個高烈度的硬戰,或是比較難啃的攻堅戰。

比如在廬州境內的巢湖邊上,我們用翼型大展開的排射集火,加上中央的排炮轟擊,正面擊潰了守衛巢縣縣城的廬州軍出城迎擊,然後韓良臣帶領教導隊繞過擴亂的敵陣,徑直衝到他們後方的城門下,隨著逃亡的人流乘亂衝進去。

一鼓作氣的用短銃馬刀經過一番拼殺戰鬥,奪佔了城門,而將內外敵軍隔斷開來。數千城外的廬州兵就此頭像之後,城內殘餘守軍也無心再戰,從別門開城而逃。

一舉輕得一座完好的城邑。

又或是在舒州與壽州交界,霍山縣的阻擊戰。

為了阻截大舉撤退的壽州軍,逃回到城高糧足的壽春鎮去,擁有機動能力的標兵團和教導隊,數百騎乘搶先賓士上百里,以七八成的滿編率,趕到霍山治下,就地據險要而構築陣地,然後插滿攜帶來的旗幟,又用所有的騎手大張旗鼓的外出遊弋,做出一副戰地偵察的姿態來。

令匆匆趕到的壽州軍先頭,不敢輕舉妄動而就地等待後援回紇,等到他們聚集足夠力量,發動幾次試探性進攻都被擊退,也摸出實際虛實之後,我的另一隻輕裝的先手部隊,也翻山越嶺抵達了這裡。

韓良臣乘機以教導隊里的少量騎兵先頭,後援的生力軍跟進伴隨,居高臨下發動了一次反襲,將他們殺得四散奔逃,一隻追到軍隊的集結地,焚掠了好些營帳物資,才從容退去。

然後對方几乎是賭徒似得用添油戰術,一次次加強攻擊力度和規模,但又一次次被挫敗在經過加強的防線上,等到最後我的炮隊也緊趕慢趕的出現在戰場,推出隘口,對著下面發射起來之後,他們終於放棄了最後的努力。

分作數部,轉向別處開始脫離戰場,可惜官軍本陣追擊的馬隊也趕到了,最後能夠逃回壽春鎮的,不足千餘人。

事後。我們得到了他們戰場所遺堆積如山的輜重甲械,不得不就地發賣和處理掉一些,才能重新出發。

火器殺傷力持久而後發制人優勢,也在戰場作為磨刀石的磨礪中,逐漸被凸顯出來。就算是那些新被吸收和補充進來的各色兵員,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火器(銃手+炮隊)為核心的戰鬥方式。

在戰場上依舊抱殘守缺或是不知道變通的人,是沒法活的太久的,無論是面對敵人的刀槍箭矢,還是來自背後的友軍怨恨,而只要還是活著的人,也不會拒絕更加省事省心,也更有效率的戰鬥方式和新戰術。

而以第一營和第二營為主的核心部隊,甚至能夠通過某種配合,簡單穿插分割敵後或是側翼,而打出幾場頗為像樣殲擊戰來。

哪怕他們仍舊會忍不住在私下抱怨我這支部隊,過於苛嚴的紀律和日常訓練制度,特別是我要求他們識字的強制規定,對許多人來說,那是要了老命了。對他們來一輩子只知道提刀廝殺就夠了,居然要還被逼著去一些「為什麼殺人」「為誰而戰」之類不知所謂的東西。

儘管如此,某種高壓之下的逃亡或是脫隊的事情,卻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當然這也有足額的,以及我對軍功獎賞和戰利品分成,從來不打折扣的緣故。

就算上頭不能及時給予,或者以某種理由卡住,我也會明確宣布告知來轉移仇恨,然後自己掏腰包給予獎勵和榮譽,如此下來,正可謂人心可用而事事爭先呼。

在江北淮南一帶徵戰的官軍中,也小有名氣的,甚至出現所謂的新軍左廂「能攻更善守,後方當無憂」的流傳段子。

銃器善守不善強攻的印象,則被更進一步增強,這讓人有些無奈也無語中。

雖然在攻擊力的輸出上,缺乏一鼓作氣的爆發強度,但也勝在持久而穩定,直到戰鬥結束都波伏很小,敵人在幾度爆發都不能突破陣線的情況下,血性之勇就會被托塊消退而迅速陷入疲累低潮,轉而在持續殺傷下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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