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史話

在南雄的唯一收穫,就是買了一大包當地特產的杏實,鹽焗晒乾後是不錯的零食。幾個女性,都得以終日啃著不停。

「聽說南方山民,多以吃苦耐勞,善攀越著稱啊……」

過了始興縣後,看著前面扛包背簍,跋涉在山道上的腳夫雜役,皮膚粗黑而骨節粗大,看起來精瘦精瘦的,我不由讚歎道。

「他們其實……都是北人啊……」

這是風卷旗,帶有某種自豪感和奇怪意味的說法。

「北人?……」

我愣了下,隨即他給我解釋道。

當然這個北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北方人,而是泛指嶺內或是嶺北廣大地區的流亡者,在南朝亦是佔有相當大比例的人口基數。

主要以失去家園的農民和破產百姓為主,因此到了嶺南後,一無所長的他們,只能從社會最底層的臟苦累的賤業,以極為低廉的出賣自己勞力,重新開始奮鬥;

或是乾脆給豪門富戶賣身為佃戶部曲,但是他們同樣還要面臨外藩領地內,以藩奴種植園經濟為主體的職業競爭。

因此難以提高待遇,也無法與當地人競爭有限的上升通道,除了應募從軍和死亡率不低的海外開拓之外,大多數人,長期就只能在社會底層廝混。

日積月累,也南朝傳統的本土國人、藩生唐人、歸化人及其後代、新舊藩奴的多元社會階層之外,形成的一個獨特的社會群體——北人。

雖然歷代有所變遷增減,但是這個群體依靠著源源不斷的南投者,一直頑強的存在著。

而在南朝定鼎之初,這些南投之人,在南朝最初海陸九道版圖的開拓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世世代代無數人埋骨異鄉,揮灑血汗與淚水在與蠻荒不毛、蛇蟲瘴疫諸害的頑強抗爭中。

僅憑簡單的工具和最粗劣的飲食條件,披荊斬棘將一個個不宜人居的山澤惡地,變成人煙淼淼,雞犬相聞的村邑集鎮,用人工開闢的阡陌縱橫,池泊河渠,將猛獸出沒蛇蟲橫行的南荒莽林,割裂的支離破碎。

從傳統的安南都護府,到陸續併入的林邑,水、陸真臘,女王國、文單國,注輦國……他們開拓的足跡和身影,幾乎遍布整個中南半島到比鄰南天竺的孟加拉灣,將昔日南荒霸主驃國(古緬甸前身)變成了純粹的內陸藩國。

但另一方面。

因為北地大量人口的持續湧入,帶來各種行業的繁榮鼎盛和人文薈萃的同時,一度也給南朝在嶺外的腹地,造成過各種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各種失業和破產也開始出現,因此在後來便對北投人口,採取了各種限制和甄選措施。

比如按照身家財產來接納一部分,按照學識和文化程度,再接納一部分,此外就是一定名額的簽選,主要還是針對壯勞力和年輕的婦女,至於其他人,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因此剩下的南投人,則更多是聚集在五路招討行司的控制區內,因此五路招討行司的兵馬和駐屯建制中,這些北投背景的軍民,也佔了很大一個比例。

好吧,聽完這個結果,我很有些不是滋味,不僅僅是在北地呆的久了,都有些忘卻了南朝的身份和習慣。而且還很有些,後世米地瓜高貴冷艷的投資移民政策和綠卡炮灰的,某種現實既視感。

風卷旗也這才想起來,我名義上也算是個南投的北人,只是受了東南招討行司的官職,有了最基本的品階,卻已經不再傳統士農工商的四民範疇之內,頓時表情有些訕然。

「你覺得,現在還需要在意南北身份之差么……」

我卻不以為意的揭過這段。

「過了南雄關,就是我大梁的腹地了……」

回到嶺南之後,他似乎變得精神起來也健談了許多。

「本朝的國號大梁,卻是以數百年前那位梁公的姓氏,尊為國號資以紀念的意思。」

「事實上,現今本朝的那位天子,以及當權的幕府諸公,都是梁公所出世系後人,只是家源分支不同而已。」

聽他說到這裡,在我的記憶力又有一些東西開始復甦,比如作為八葉之族的長子,我也多少了解過一些南朝建立前後的始末,並接觸一些只在小圈子內流傳的軼聞。

南朝建立的始源,可以上溯到乙未之亂,而乙未之亂的根源,卻是梁公功成身退後,令天下鬆一口氣的君臣相安,相始善終的結局裡,就已經埋下了卯端。

因為他留下了一個名為龍武系的龐然大物,繼續維持和充斥在大唐君臣的政治生活中。這是他以伴隨玄宗皇帝西幸,收攏潰兵而成一支殘軍,最終發展起來的武功赫赫,威震海內的武人集團。

自從西夏、南海以及京畿梁氏的,唯一先祖容若公開府建幕,身居大相兼樞密之後,在京畿梁氏的後代子孫中有除了好幾個了得的人物。

作為海外諸藩的精神領袖,和已經龐大到無可復加的龍武軍集團中的首席家族,很是壓抑了好幾代的皇帝,更是有意無意的插手和影響了大位的更替。

因為祖先留下的資源太好,總有一些天資卓著,又不夠安分的子孫,然後被利益集團各種裹挾捆綁,變成侵軋皇權的權臣之類的存在。

但是凡事總有盛極而衰,梁氏在朝中的擅專,並不是無懈可擊的,王朝興衰的周期律,也為他們積累了足夠的敵人和對手。特別是作為實質當政的權臣一族,很容易就成為各種仇恨的首要目標。

結果在乙未年間,因為某次年富力強的文宗皇帝,因為服藥煉丹不甚暴斃,導致突然帝位斷絕的博弈和妥協中,就無意催生了一位中二或者說瘋狂的皇帝,以為幹掉把持朝政的梁家,就可以靠吃大戶,重現中興了。

因為不信任京畿的大多數軍隊,於是以樞密使之一的張旬,暗結他力,引入外軍,屠滅權臣舉族的做法,結果就是朝廷權威和秩序的徹底崩壞。

不但是京軍陷入各種混亂和內訌中,就連外軍之中,也有來自山東,山西、隴右、河西、北原、雲中、劍南等外道的鎮軍和輪駐中軍,因為龍武系的淵源而兔死狐悲,也舉起了清君側的旗號,向長安進軍。

直到嶺南諸道為首的海外聯軍,打著興師清君側的旗號亂入,才結束了外軍輪流進京打醬油的混亂局面,然後皇帝跑西北去北狩,藉助邊軍和節鎮體系反攻回來。

一方保扶皇帝,一方要誅除奸黨,兩邊都是打著龍武軍正統淵源的旗號,因此史稱龍武戰爭,或者東軍西黨之戰。

以京都梁氏滅門為導火索,與中央王朝矛盾激化的南海諸侯組成聯軍復仇戰爭,然後來自北方草原和西北地區的諸侯、節鎮,卻是依舊支持李唐王朝的正統,然後在拉鋸戰中,把富饒的關內打成白地。

然後海外諸侯聯軍打下長安後,燒掠一空後就內訌散了伙,散夥的海外聯軍,在沿海和淮河以南廣大地區,各自佔有一塊地盤,玩起了連橫合縱性質的漫長代理人戰爭。

話說回來,南朝的建立,卻是因為多年經營和的底蘊,京畿梁氏並沒有完全斷絕,還是有男性成員,逃了出來。

於是作為最大的實力派,兼名義上的海外群藩之首,南海梁氏的當代家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謝絕了各方的勸進和獻表,扶助和擁立了京師梁氏碩果僅存的倖存者,在廣州登基為新帝,國號大梁,永嘉元年,號稱正定朝,史稱南朝,南梁、嶺梁。

然後組成聯軍誓師北伐。

正定帝,這位乙未之變的倖存者,京師梁氏在世的唯一男性,輾轉來到已經被南海都督府乘勢控制的嶺南諸道後。

自然而然的,成為北伐諸侯聯軍的領袖,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愣是在一片良莠不齊,人心紛亂的聯軍中,縱橫帷幄,推心置腹,招攬人心,從一群實力派諸侯中,無中生有拉出了自己的班底,組建了著名的御龍衛和形同小朝廷的總天下兵馬大元帥府。

用藩務院審定的,標準官方教科書的說法。

這次被稱為永康北伐的軍事行動,極大打擊了腐朽不堪的大唐政權,幾乎是一路勢如破竹,聯軍已經佔據了西京長安,沿途軍鎮皆表示臣服和獻上人質,眼見幾乎要改元成功,作為北伐大進軍最大後盾的南海梁氏,卻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各種糧草和後援開始不濟。

對於下一步何去何從,聯軍內部也分歧日深,主張繼續西進的,主張就地經營的,主張北上固邊的,主張東征光復中原的,十數萬南海諸侯聯軍,因為各自的利益和主張呈現出分裂之勢。

事情進一步失控,因為對預期利益和地盤的劃分不滿,而放縱部下燒殺擄掠,導致大失人心,原本對改元鼎新抱有期望的軍民百姓,紛紛離心離德,正定帝卻只能從形式上象徵性嚴懲了相關軍帥。

奔走維持聯軍號令統一的正定帝,突然暴斃在軍中,聯軍大亂,競相猜疑,而互指為凶攻殺不休。

浪費了一個月後,待到西北勤王大軍的前鋒殺入關中,面對的是一群元氣大傷的聯軍,而且傷病滿營,人人思歸,許多諸侯的部曲,也自暴自棄的肆意燒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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