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急治

我又回到了洛都?看著鋪天蓋地沖霄直上的火焰,和遠處高高在上的宮殿,隨著煙霧轟然坍塌的背景,卻是如無聲的默片一樣,聽不到任何聲音。

只有那些如螻蟻般掙扎的身影,在追逐砍殺中,像是默劇木偶一樣的掙扎,扭曲,死去,然後被炙烤成灰燼,吹倒天空中。

連順風吹過來的煙灰和殘燼,如雪片一樣的落到手中,感覺起來都是冷的,或者說沒有任何溫度的。

斷潭、鸞台山,大成殿,清元園,宇內館,成賢祠、懷記堂、天工院、稷下廳、功德坊、富平里……一個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名勝或是建築,都在被火焰吞噬的無聲背景中灰飛煙滅。

秋日的驕陽,隨著遮天蔽日的黑煙和落塵,變成了黯淡的昏黃顏色,然後徹底被黑雲所這遮蔽成黑夜。

然互我發現我已經在洛陽城的地下世界。

下水道特有的濕悶,無所不在腐臭和發酵的味道,踩在腳傷永遠是軟綿綿,滑膩膩的,不知道下一步深淺的陷沒感。

各種寄附在下水道里的蟑螂蛇類蠕蟲之屬,窸窸窣窣的潛藏在水流的動靜中,讓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在某種陰影或是角落中突然遭遇它們。

永遠不知道害怕和避人的溝鼠之類,時不時會隨著你的動作,從陰鬱發暗的角落裡,追逐打鬧攀爬跳躍起來,或是冷不防突然嘶叫著,從你極近的地方帶著濕漉漉的感覺,猛躥過去。

一天到晚無所不在的流水聲,嘩然迴響在深邃的巷道里,讓你根本無法憑聲音辯出方向,地井和木石柵蓋,投出的一點天光,是唯一能夠的指引方向,並且讓身處地下未知的莽荒中的你,感受到人類世界和文明社會,其實並不遠的心理安慰。

但這一切都被地面上的暴行,所衝垮淹沒了,深紅色的是烈焰升騰而起的背景,暗紅是血流成河的底色,地下世界的黑暗和陰冷,與世隔絕的孤寂感,反而成為了最好的庇護和掩藏。

下水道灰黑的污濁涌流里不停的流淌過大股大股深紅的顏色,根本無法被掩飾和沖淡,時不時的還有殘肢斷體和疑似骨肉碎屑的東西,被沖刷推動著,緩緩的鑲嵌蠕動著,灰黑毛色的碩大鼠類,像是狂歡一般,上躥下跳在那些新鮮食材的饕餮盛宴之上。

它們偶爾抬起有些渾濁的小眼,有些不甘心似的望著還在繼續走動的活物。不過很快又會被更多的腥味和溫熱,所吸引。

我步履蹣跚的緩緩前進著,無論遇到什麼,都無法阻礙我前行的決心和意志,哪怕已經精疲力竭,哪怕已經身心俱疲,哪怕傷痕纍纍,我像是執著的追尋著什麼,扶著濕滑的四壁,不停的向前走。

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算我帶著《洛都地下管網輿冊》,也沒法辨別出方向。

然後墜入深深的空洞中,重新滿身污濁的爬起來後。

按在牆上的手掌一陣刺痛,像是被某種東西燒灼了一樣,我發現眼中可以視物了,但是掌中正在不停的流血,用衣服怎麼抹也抹不去,費了老大勁才包紮起來,卻很快被鮮血浸透出一個詭異的圖形。

無所不在的眼睛,那是一隻豎著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青苔和積年的泥垢中,卻是毫不掩飾那種充滿惡意的存在感。

「醒來……」

我突然被搖醒,心臟怦怦激跳著,耳邊傳來抱頭蹲的低聲呼喚。

「阿夏……」

慢慢恢複的感覺,是一個柔軟的身體,正貼抱著我,讓我重新獲得真實感。

雖然已經是逐漸轉暖的初春,但是抱頭蹲以晚上怕冷為由,老要和我抱在一起睡,有個自薦的暖床,我自然是笑納不謝了,雖然還沒法更進一步的用途。

所以很容易就隨時隨地的叫醒我了。

「郎中,有事須得勞駕……」

外面的亮光中,有人低聲道。

摸了摸懷裡焐熱的匕刃,又摸到硬邦邦的手弩冰涼觸感,安心了許多。

我看了眼,昏暗的白琉璃提燈中,是那名年輕管事的焦急臉龐。

「什麼事……」

抱頭蹲幫我套上厚實的外袍,從被褥下翻出一把短橫刀,系在我的腰上皮套中。

「有人受了傷……請郎中看看……」

「就來。」

我吁了口氣,經過先前那些日子的各種練手,我外傷處理的手段,也已經很有些像模像樣的。

「且隨我來……」

我提著藥箱,在搖曳的提燈照耀下,眯著眼睛走出棚子,打了個冷戰很有些夜露思苦的味道。

偌大的營地里靜悄悄的,大多數人都靠著火塘邊上歇宿了,僅有些服侍牲口的人,在添加夜料,以及牲口發出的哼哧聲。

我們宿營的是一個大村,還有防盜匪的木珊牆,所以花了些錢後,就有屋舍和畜棚可以使用。

不過房舍畢竟只是少數,像我和抱頭蹲,直接睡在草棚下的大車裡面,三面都與遮擋,前後再用席子一圍,就能隔絕大多數聲音和視線,用被子裹起來也能好好睡一覺,大多數人是還沒有這個待遇的。

條件好的可以打個帳子,擠在一起休息,差一點的靠牆根鋪條毛氈,一端系在牆上,一邊用石頭壓住,躺在小小夾角裡面睡一覺,至於那些雜役腳夫什麼的,他們只能找個平坦的地面,鋪下衣服裹著塊布,就著一晚上。

身份階級的差異,就這麼體現在這些黑暗的角落裡。

周圍停著十幾輛大車主屋,原本是祠堂和土廟的緣故,所以雖然露出失修和頹敗的痕迹,但是格局和空間,修得比其他建築更大更寬敞一些。

還沒進門,我輕易的就聞到了一股新鮮的血腥味,以及一片被驚醒起來的人臉上,各種茫然、彷徨、驚疑、不知所謂和焦慮的各種表情,隨著散發出來的異味和隱隱的不安,瀰漫在空氣中。

在此之前,祠堂內後部的小間內,就已經發生過一番爭執。

「為什麼要找一個半道加入的郎中……」

「因為他是我們現下唯一所能找到。」

「必須給他們處置一下……」

「除非你想讓人帶著滿肚子想念,傷重而死……」

「那些人把攔截的力量,主要都布置在海上了,走陸路,反而成了一招險棋……」

「但沒想到,還是出了紕漏……」

「眼下,我們能可以調用的資源,不多了,必須珍惜每一分寶貴的力量……」

「地方官府也不能盡信,利字當頭昧沒起心來,可比那些匪類,更黑的多啊……」

穿堂過廳,繞到原本供奉這神主牌位的木龕背後,被臨時設置的布帘子遮起來的單間內。

然後我就看到了,年輕管事站在一起與護院隊長和義從頭子,他們表情複雜的緊盯著我,彷彿是要從我臉上看出花來。直到裡面呻吟了一聲,才趕緊把我帶了進去。

看到攤在塌子上面無血色,呼吸微弱到可有可無的人,我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雖然我是個假冒的三腳貓郎中,但是在梁山這個強盜窩呆的久了,也能輕易分辨出,對方身上的這種創傷,可不像是什麼意外或是失手,能夠造成的。

那翻捲起來的皮肉和見骨搽的斷指,可不是什麼走路不小心失足或是騎馬過快跌倒摔出來的傷勢,而是用沉重的刀斧之類較重的兵器,死命狠狠砍劈出來的。

而從只能側卧的對方前身,一直蔓延到肋下、後背的傷創形狀和位置,更像是慘烈拼殺的結果,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以及遠程弓弩的襲擊。

有能力造成這種結果的任何人和勢力,都不是好善於的,更別說那些普通的盜匪之流,看來我似乎又捲入了什麼大麻煩中。

格外的優待和關照,果然沒有什麼好事。不過已經到了這裡,容不得我退縮或曰反悔什麼的。

我一邊平靜著自己的心情,一邊打開藥箱,露出一套用皮具固定在箱蓋和上層,各式各樣的細小刀具,還有針線和剪鉗之類,都是我在路上收集和動手改造而來,醫療用具。

像彎頭剪是脂粉鋪子里買來的,修飾眉毛的長剪,然後在鐵匠鋪燒紅打彎的;幾種規格的手術刀片和弧形針也是五金匠那裡,專門定製的;止血鉗和固定器,是從閹割匠的工具里,挑選出來改造的。

藉助整理這些器具來初步理清思路,然後才裝模作樣的套上最裡層的皮質手套,在不接觸的情況下,查看起傷者的情況來,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專業一些。

「滾水,炭火。」

初步判斷各處傷口的大小分寸,可能內外出血風險和處理的緩急,我不動聲色的吩咐道。

「還有撕成指條寬的棉布,綢的不要。用滾水燙過……」

沒想到我沒看診,先提出要求,那些人還在面面相覬。

「你們還愣著作甚……」

直到一個聲音呵斥道。

「快去照辦……」

他們才紛亂的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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