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聞變

屍體血泊在斜陽中凝固成一個永恆的顏色,但是我們至少活下來了。在那名馬隊首領,被一個老醋罈子砸倒翻落馬下之後,這些莫名其妙殺過來的敵人,終於莫名其妙的突然退卻了。

作為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存活下來的代價,是死了很多人,生死存亡之間,很多人會表現出,比如歇斯底里或是惶不可終。

於是驚慌失措的人死的最快,臨陣脫逃的人次之,膽大冒失的人死了,膽小怯弱的死了,不夠小心的也死了,運氣不好的更死的不能再死了……

於是能挺到最後的,居然都是些平日里性子和表現比較中庸平穩,多少懂得配合,還有一點點運氣的人。

五六百人的巡守隊,囫圇活下來的還不足百餘人,可謂慘痛之極。但其中倒有大半是前義軍的人,就未免有點天意弄人了。

派出巡哨,收拾現場,分揀甲械,包紮傷口,扎制車架,將丟棄的物資,回收一部分尚可使用的,燒了十幾大鍋湯粥和肉膾,暖暖的填進飢腸轆轆的肚子,總算恢複了一些精神氣頭和體力。

刻意被壓抑的呻吟中。

作為碩果僅存都頭級的人物,鄧坊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領頭人,他正在沉默不語的,把玩這手中作為戰利品的那隻長梢。

「我們還有四十七匹馬和二十六隻騾子可用……」

「各色口糧肉乾醬菜酒水,也足當剩下的人半月之用……」

「完好的大車有十一輛,只要配上騾馬就能用,受傷的二十幾個人,都可以坐上去……」

「剩下能拿兵器上陣的,連你我在內還有八十七個……撿回來甲杖器械倒是充裕的很……」

「差不多人手一套甲子或是皮套,一桿矛和刀,三隻投矛還有餘……牌有二十多件,弓也有十六具……」

「這樣可以稍稍安心一些了吧……」

他嘆了口氣,示意我坐了下來,遞過一個烤熟的薯,雖然因為品種不良的緣故,只有小孩拳大,但是熱乎乎的咬進去,還是頗為焦香可口的。

「將頭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告訴什麼……」

鄧坊愣了一下。

「告訴你我們有……難道你不曉得……」

我也愣了一下。

「那位監軍被山上待若上賓的事情……」

「是么……」

他重重的嘆口氣。

「山上將我們這些四散的降人,重新聚攏到一處,顯然是沒有好事啊……」

「虧我還抱有想念,與將頭麾下的弟兄們再會之期。」

「看來我們的重聚之日,就是死無葬身之時啊……」

「看來山上那些人是鐵了心,要用我們明年的祭日之期,去換取那位公公的回心轉意了。」

我用力的晃了晃頭,很多雲山霧繞的疑點和片段,在這一刻也彷彿想明白了。只怕一直和我走得近的羅克敵,也成了別人的一枚棋子了。

「看來山上要的不僅僅是我們這些新附者的命,還想要官軍招安洗白的機會啊。」

我喃喃自語道。

所以當初我們在陣前,將這個死太監和他所代表的一小群官軍,獻了做梁山的投名狀,於是時隔今日,梁山的某些人,也將我們獻了出去,作為與官軍和談的一點附加條件和誠意。

這可謂是頗具粉刺的事情。

「若是這樣的話……」

我低聲道。

「水營的船,怕也是再不回來了……」

「什麼……」

另一個走過來的頭目大驚失色道。

這個消息頓時打斷了那些,尚且保佑僥倖心理的人。他們的乾糧掉在地上,包紮傷口的動作也僵住了。

然後變成一場亂糟糟的爭執,有人嚇破膽,有人卻急切像回山,還有人希望原地休整觀望兩天,再走。

「人心已經散了么……」

我看著爭執的面紅耳赤的他們,輕輕嘆息道。

梁山這些日子,居然已經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好些人,讓他們不願意輕易捨去這個好容易獲得的身份和認同。

「我們走陸路回去……」

最後老軍鄧坊斬釘截鐵的道。

「再做觀望……」

事實是殘酷的,刻意忽略的真相,只不過被拖延了一段時間,才被迫重新面對。

「我們回不去了。」

好些人對著梁山的方向,嚎啕大哭,或是四肢酥軟的跪倒在地上。

大片過火後的葦盪中,到處是殘燼或是餘下火頭的灰煙,在一片灰黑斑駁的大背景中,裊裊直上。

被焚毀的水寨和渡頭,還有飄滿河道的各種焦黑碎片和浮屍,頻頻的出現在我們眼前。

……

數日之前,還曾是高朋滿座,賓客雲從的聚義堂中。

已然化作血肉橫飛的修羅場,短暫而慘烈的遭遇戰,已經分出了結果。

攜刻這忠孝節義的屏風大扇前,一個人頭滾落在鬚髮發白的大首領腳下,赫然是那位死不瞑目的軍監公公葉孟言。

僅僅這一個晚上,就讓他的頭髮徹底變成了白色,精神萎靡而氣勢衰減,短短的片刻間,梁山九曜的交椅就空出了兩把。

最有可能接任的二頭領陳舉,已經變成一團無法分辨的碎肉,另一個負責梁山上下錢糧的總櫃頭朱太功,則口吐污血的僵死在案上。

似乎轉眼之間,大天君的心腹和核心圈子,已然五折去二。

沉重的喘息和綽約的火把晃動之間,大首領用腳尖,輕輕踢了葉孟言的人頭,嘆息道。

「何苦由是,要走到這一步呢……」

站在他面前,赫然代表的是梁山上年輕一代中,最為激進的軍將頭領,他們有些緊張,又有些憤慨的緊盯著這位大首領,卻沒有人回話。

「算了……」

盧天君擺擺頭。

「出來吧,這種謀劃可不是你們這些,可以想出來的吧……」

「你的青林隊呢,是不是派去劫殺,還沒有回來……」

大冷天也依舊習慣搖著扇子的軍師風君子,從人群後面走了出來,淡然道。

「果然是你的算計么……」

盧天君的臉皮抽動了一下,看著這位配合默契多年的老夥計,頗有些說不出的感慨和滋味。

「那你又是什麼時候倒過去的……」

中軍兩班的總教頭曲連榮,就像是影子一樣的站在風君子身邊,正眼都沒看過盧天君一眼,也沒有出身。

「或者說,從一開始,你們就互為表裡而已……」

作為盧天君的底牌之一,如果沒有這位甚沒存在感的總教頭,各種的掩護和遮蔽,只怕身為軍師的風君子,也沒那麼容易串聯和勾結這些激進派,推動事情演變成如今的局面?

「談不上算計。」

風君子繼續道搖扇道。

「只是沒法看慣,你們為了結好那些官狗,連新上山的兄弟,都舍下手去截殺啊……」

「不過……」

盧天君扯動嘴角笑了一下。

「但你還是坐視其成了不是……」

「若不是如此,我們有怎的輕易偷梁換柱呢……將你身邊那些礙事的支使出去呢……」

「多虧了這位好兄弟,給你通風報信啊……」

軍師身邊走出一個身影,赫然是臉色青白的將岸。

「好個號稱無爭的風君子啊,他們是什麼時候,都成了你的人啊……」

「因為我能給他們你給不起的條件……你已經老了,老的不適合再帶領大伙兒了……」

「現在老營剩下的人,大都站在我們這邊了。」

「盧天君,你還要負隅頑抗,多費死傷么?」

此起彼伏聲色俱厲的聲音中。

盧天君不說話,只是死死瞪著人群中的土燿鄭買臣,讓這個前心腹有些心虛的退了半步。

然後又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季公孫,他也表情如常的站在叛亂人群中,心道這是你的依仗和底氣么。

「想要自立門戶倒不算什麼,梁山這些年積攢下的本錢。」

人稱金燿的阮七走上前擋住他的視線,苦口婆心的辯說道。

「但是萬萬不能和那些官狗談招安啊……我輩這些年枉死在他們手中的人,還少么?」

「不招安,還能做什麼,讓我們的子孫世世背著賊名,為別人去火中取栗么……」

大首領身旁,斷掉一條手臂,滿身血污的白狼蕭尹,忍不住激動的大喊起來。

「賊名,你以為我們都願意做賊寇么,都是這天殺的世道,該死的官府,把我們逼成賊寇的……」

阮七也禁不住怒吼起來。

「不做這個賊寇,我們大多數人就得做那路中橫倒的枯骨啊……」

說這句話是個白鬍子老頭目,他叫宋長生,也是老營第一都的都頭,開山立寨的頭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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