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熙熙攘攘

梁山的前山和四野像是正兒八斤的山寨外圍,而後山及其沿海的大片平地,則坐落了大大小小的聚落,沿河而下八九里不遠,就是一個豁然開朗的河口,和坐落在河口沙洲上的所謂海市。

當然,相比正規的港口什麼的,這個更像是某個季節性的,大型後勤營地和走私集散地,常年有大量渡海而來的不明身份外來人員和物資,出沒在期間。

對於梁山這個以流寇為根基,以反政府為主業的山頭集團,本身所具有的生產和經濟結構是相對單調且畸形的。

因此從維繫自身的經濟命脈上,就不得不大量依靠海外藩的輸送和交易來彌補。

因而到了一年兩度開放海市的日子,梁山上下,平時很缺乏存在感的老弱婦孺,像是螞蟻一樣的蜂擁而出,讓這裡變成人生鼎沸的繁華之所。

隨著冬天的鄰近,靠近海邊地區,一下子冒出如此之多的人來,各種臨時搭建的攤位肆鋪,像是雨後春筍一樣的冒出來,然後淹沒在潺動的人頭之中。

平時在梁山上存在感很低的附庸人家和其他丁口。這也是一年到頭,缺少消費渠道的梁山上下,可以進行盡情採買和消費的少數幾個日子。

雖然這裡被圍攻的官軍,焚毀過一次,又被登州軍當作突入的戰場,但是還是很快被重建起來,當然主要是竹木結構。

停泊在近岸的大海船,用平板大舟,送來堆如山積的貨品和成群的商家。其中包括了平日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件,以滿足當地倉鼠一樣的過冬前的需求。

理論上我兼管的雜庫,也有交易的需求,不過就屬於那種瞎蒙式的淘貨了。不過,利用管理雜庫和日常出入中,各色個人認知和辨別的等差,我雖然沒能賺到什麼錢,但是手頭也積累了一筆灰色物資。這是也交換其他物品,乃至便攜通貨的好機會。

於是……這次出門坐船的時候,我身邊已經多了一個,背負著若大包袱推著小車,默不作聲緊隨其後的跟班,他一名明顯具有番胡血統的少年。

他是和前主人,一名身軀肥胖的胡商,一起被擄上山來的,算是戰勝了五州官軍圍山之後,梁山外圍打秋風活動的添頭之一。

只是花了大代價之後,他的主人好歹被贖出去,而他就被徹底遺忘在土牢的陰暗角落裡,發霉發臭。

當我在看守的引領下送一批生活用具到骯髒污穢的土牢里,無意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廋的皮包骨頭,身上的創口長滿了蛆蟲,準備丟出去騰空間。

但是他活了過來,突然抱住我的大腿,說的幾句話,讓我改變了主意。我只用口頭許諾在內的很少代價,就獲得了這位明顯具有胡族血統少年的所有權。

我並不算是會照顧他人的人,刮掉生蟲的爛肉,用油脂和羊血、三七什麼的亂七八糟東西,熬成的膏糊敷上他的外傷,然後包在破毯子里,偶爾灌點殘羹剩飯煮開的雜糊,在併發症的高燒和發熱中熬過來後。於是我就多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奴僕,從土牢里撿出來的阿骨打。

沒錯,就是叫阿骨打,只是這個時代並沒有完顏這個部落,也沒有了女真這個族群,而阿骨打是來自安東都護府境內,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雜胡小聚落,被當地藩領捕奴隊虜賣的後代而已。

雖然這個名字有點敏感,但是一想到時空錯位的歷史已經持續了數百年,已經足夠徹底泯滅或是改變許多人世世代代的生活軌跡和命運走向,因此經過無數代人之後,就算是提前或是推遲一些出現,似曾相識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這個朝不保夕的時代和輾轉人手的經歷,已經教會他足夠的恭順和服從,至少從表現上是如此的。也為我省了很多事情,因此,偶爾有空我叫他辨識一些基本文字和常識。

「阿默達,到了……」

阿骨打低聲提醒打斷了我的回憶,「阿默達」是他對我的專用稱呼,既當地口語「恩主」的意思。

我哦的一聲站起來,伸展一下手腳,走出悶熱的船蓬來,迎面是一陣冰冷而清新的海風,然後看到的是,滿地是新搭建的木樓草棚,乃至席地而占的攤鋪。

最顯眼的就是各色流動的妓館和兼職的酒肆,男男女女沉溺在東紅酒綠的調笑聲,充斥在這片區域內。到處是縱情恣意,喝的醉醺醺的人,以及那些時不時隨著掀翻的桌案,或是翻倒的草簾門板,成團滾在地上,或是乾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魯莽漢子,以及無所不在圍觀轟叫的人群。

對於梁山上下大多數男性來說,最常見且最受歡迎的,顯然是同船前來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們,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於,那些常年航行海上而來這裡落腳的船工水夫們,因此她們也佔據最靠裡面最是避風的好位置,甚至為她們製作了彩色的布簾,和特別的招牌。

其中最多見的,據說是來自新羅和倭地的女人,她們操著結結巴巴並不熟練的漢話,哪怕是大白天,也在成群結隊的招攬生意,甚至和意動的恩客們一邊調笑著,一邊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顧忌的撩起裙擺和胸衣,算是當場驗證貨色。

不由讓我不由想起論壇里某個狗大戶,特意發過的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的視頻,各種喊著「有發票,可報銷」的各色大洋馬們。

越靠近裡面,就越是混亂不堪,我在這一路上至少目睹了五起以上的群體鬥毆時間,還有一個扒光光,生死不明倒在巷子污水裡的人體。

領著阿骨打,穿過這些藏污納垢的風月敝數時,也惹來不少關注和招呼。

不過我腰上掛著這代表梁山身份的特製木牌,足以為我省卻了大部分不必要的麻煩,只留下一堆匆沖覬覦又失望的眼神。

作為梁山賊所維繫的特殊秩序體系下,越線或是犯下大錯的結果,直接忽略了傳統刑罰中懲戒救人的大多數選擇,只直接跳到了當場處死或是在試圖反抗的過程中,被剁成肉醬之類的二選一最終選項,對這些來自海外成色複雜的人來說,顯然粗暴而簡單實用。

隨著我繼續幸進的腳步,瀰漫在空氣中劣質脂粉混合酒味汗臭,終於變淡了,我也看到了一個正常集市所具有的其他東西,在咸腥的海風中,綿連不絕的攤鋪肆位,絡繹往來的人頭,讓偌大的海邊灘地,變得狹促而擁擠。

還有仿若隔世的燒烤攤子,各種魷魚蝦類和大小整魚的烤串子,讓我放佛回到了大學門口的大排檔,只是成群結隊的年輕牲口們,變成了敞開胸懷的摳腳大漢。

用麵皮捲起煎豆腐和蔥絲的夾盒子,雜糧炊熟的咸糕,大海螺肉片成的炙白,肥肉裹上米粉的炸裹子,海米和蔬菜做成的雜羹,各種各樣頗具海邊特色的吃食和湯飲。

最多見是蛤蜊和海菜煮出來的鮮湯,隨著眾多湯鍋上冒出裊裊不去的煙霧,灌滿灌暖著那些被冰冷海風吹得,發青泛白的臉龐。

空中傳來帶有樂器伴奏的喧囂聲,那是來自那些比較高檔一些的草棚和木樓里的,除了聚集在街頭賣吆喝,各種形式的雜耍表演,乃至比較高端的歌舞伎樂,主要是為那些常年飄行海上,許久沒有落地的海商、私販之類所準備的。

然後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草市,絕大多數都是地攤,僅有少量草棚子和寥寥無幾,木板條搭成的店鋪。連書店都有,當然售賣的都是寫印刷質量低下,錯誤百出,專供下層人等消乏娛情的三俗故事。

甚至還有幾本春宮冊子,署名花間派名家溫庭筠、李商隱什麼的,只是翻進去看了幾眼,就讓人有種瞎掉眼睛的感覺。

海市中大多數是以物易物夾雜著錢幣交易,比如掛出招牌指定要交易什麼,然後拿些東西來換。我拿著這片牌子,註解驅趕開一群上前兜攬的,佔了一個顯眼的位置,交代了幾句算是開張了。

作為這個時代的通用貨幣有很多,從前朝古錢到開國發行的開元通寶,乃至外藩流行的金銀餅和各色寶貨什麼的都有,但是比較堅挺確實從泰興改新以後,開始通用海內的寶幣制度。

最小的單位是所謂足文鐵錢,因為黑色鑄鐵的質料,也被稱為小黑錢;其次為青銅料的當五小錢和當十大錢,也被稱為青錢或是青眼;然後是白銅料的當二十和當五十的大小白錢,也稱為白眼兒。

然後接著是貴金屬的大額鑄幣,銀鑄折百文的小銀寶,當二百的中銀寶,當五百的大銀寶,當一緡的小金元,當五緡的大金元。

因為相對於黑錢、青錢以及白錢,銀寶和金元是不打孔的,也被稱為大小黃白餅什麼。其中尤以泰興到普寧年間的兩百多年間發行的幣值和成色,最為穩定。

此後因為各種緣故,朝廷例行發行的寶幣,或有同重增值或是面額減重,因此信用和比價不是那麼穩妥,因此一般以發行數量最多泰興年間的為標準。

其中又以「三造」最為上佳,其成色和工藝質量,甚至超過了京師鑄印局的官樣,既所謂的南平造,夷洲造和安西造,據說是因為當地的礦色好,又結合擄自外藩匠人的精鍊工藝,是為天下一百多所爐治、錢監之中的翹首和樣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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