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浮生夢誰客

我又做夢了,夢見很多熟悉或是萍水相逢卻讓人印象深刻的面孔都死了,紛亂之中,這些出身尊貴或貧寒,人生平凡或不平凡的生命,就像飛舞在火光之緣的蝶蛾一樣脆弱。

那個臉圓圓且身家不菲卻人緣頗好,號稱要繼承家業,成就一代天下豪商,當代陶朱公的小胖子徐震,因為體力不支扭傷了腳,哭哭啼啼的淹沒在追兵的火把中;

那個總是靦腆溫柔的懷念著家鄉,回老家玉青梅竹馬結婚的蘇明輝,則因為一隻流箭,倒在了一步之差的船板前,雖然竭盡全力拉住他伸出的手臂,但還是脫力滑沉在幽暗的河水中。

那個滿口要實現尊王攘夷之志,再開乾元泰興中興之世的韋伯,被一根燃燒的門珊砸到,和他的理想野望一起,葬身在烈焰之中。

天生少白頭卻有一副風流倜儻的好皮囊,世代以家學屠龍術為己任,輔佐明主重定天下為所願的徐勝治,因為片刻的猶豫和失手,被摧折的木杆碎片打的血肉模糊,掉進水裡。

那個天生老相,說起相依為命的女兒就一臉溫柔,號稱要中興沒落很久的氏族,光大門楣的長孫武,義無反顧的迎向了追兵,渾身浴血拖著被砍斷的手腳,怒吼著吸引更多的敵人。

還有,發誓在有生之年完成人生三立之說,成就王咭摩般的一代學宗大家,京大最年輕的講習——管平潮。最後卻只能躺在船板上,因為傷口發炎和感染高熱,帶著無盡的遺憾和夢想,在高燒不止的夢囈中,僵直詭異笑著咽下最後一口氣。

蟬聯兩學斗球聯賽的多年魁首,自創風林社的林聽濤,因為自告奮勇水性甚佳,潛入水門旁通渠打開橫鏈,卻被胡亂丟下的雜物纏住,再也沒能浮起來。

作為兩學三輔倖存者中,好不容易拚死援護,才送出來的士林種子,碰見我既是他們的運氣又是他們的不幸,因為我會竭盡所能的幫助同時也是利用他們,增加我逃出洛陽城的成功率。

當我藏身在半廢棄的皇家大圖書館尋找某樣東西,而撞見這一群人的時候,還沒有少被他們各種猜疑和驚懼……

不管他們是何種的出身背景和來歷,在逃出洛都的求勝慾望下,聚合在一起謀取這一線微博的希望,但最後和我一起奪船燒門從洛水上衝出來的,有多少人,三分之一?或者更少的人……

一種悲滄和沉重的情緒剎那將我抓住,他們將希望和遺願交給了我,而最初我想的只是,找到那筆傳說中的藏寶,然後把他們拐到南邊去替我效力。

……

難得溫暖的午後,短暫的瞌睡,被人給打斷了,我看了眼來人嘟囔道。

「騾子,你擋住我太陽了……」

「那真是罪過罪過了……」

對方笑嘻嘻的滿不在乎道。

「那要我怎的補償你才好呢……」

這隻身上裹纏紗布,像是半截木乃伊的年輕人,叫羅克敵,也是我屈指可數的訪客之一,乃是左軍游弋都的都頭,手下管領著為數不多幾十騎的哨馬。

因為喜歡猛打猛衝的性子,因此也得了綽號「大騾子」或者「大羅羅」,當然只有他認可的少數人,才能這麼叫他的。不然就可以像老營第七都都頭那樣,領教牙齒被打掉只能露著風說話的特殊滋味。

「補償就省了,少來找我幾次就好了……」

我擺擺手道。

「我只是個管庫簿記,當不得如此的待遇……」

他雖然只是個小都頭,但經不住靠山夠硬,他的兄長是梁山左軍三正將之首的羅驃騎,據說出身平盧道的老三鎮邊軍,是當地有名的將門子,當任的是左押衙的軍職,只是在賞識他的前任鎮守突然暴斃後,幾位繼承人的權力鬥爭中被人所構陷,憤而殺光對頭全家,而無奈上山落草。

因此羅氏兄弟及其麾下的一幫部曲從屬,也是梁山之中,屈指可數的正牌軍將出身。

當然羅驃騎本人,雖然入伙並添為五軍正將之一,但是對於身處這個群體,多少總有點莫名其妙的疏離感和超脫,除了值守本分之外,基本很少有主動體現的存在感。

倒是作為弟弟的,游弋都頭羅克敵,對這個團體的事物熱心的多,也是我接觸的比較多的年青一代,對現狀的牢騷和對將來的期許,都會多一些,也罕有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氣。

「話不能這麼說,你我有過命的交情……」

「那只是你身體底子好,再加上運氣不錯而已……」

羅克敵使的一手好馬上飛槍,平常攜帶三到五隻,比尋常馬槊短上許多,但是能刺能投,還可以雙持擋格,連帶麾下一騎都人馬,也是輕騎如風和馬上飛投的路子,相對於傳統騎兵戰技,算是受制於某種環境和條件有限下的無奈之舉。

但是……所謂自古槍兵幸運E,所謂有碼和無碼也是一樣的,他在這次五州圍攻,被人打落下馬好幾次,最後是赤腳步戰沒能脫身出來,他的游弋都也就剩下傷殘過半的幾十號人。

因為傷亡慘重和調配上的混亂,他被丟在一大堆傷員里,失血過多半死不活的沒地方處置,好容易被屬下找到,哭著喊著拿著刀子威脅僅有的醫匠也沒有辦法。

然後處於某個坑爹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被禍水東引抬到我面前,僅僅是因為從俘虜中,聽說過我有類似的救治手段。

在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脅下,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式的,從他破篩子般的身體里,挑出五個箭頭和若干碎片,用針線縫合和特製油膏抹上之後,居然靠身體素質熬過了感染的危險期,總算活了過來,所以算是有了一份結交的香火情。

因為這個緣故,事後他家老大也放話要罩著我,五軍正將之一話,哪怕損失不小,在中下層中還是有所管用的,讓我名正言順的躲在雜庫這裡,自己孤島一些東西,而少了許多煩擾。

「你給我說的那位闖王的典故和民調,實在是太妙了……」

我撇了撇嘴,看了眼他手中作為樣範的傍貼,上面黑子白紙寫著從我這裡抄去的口號:

「朝升堂,暮登床,豪門大戶搶你娘。」

「吃他娘,穿他娘,近來貧漢難求活。」

「快開城,迎梁山,梁山來了不納糧。」

「早早開門拜梁山,管教大家都歡悅……」

廢話,這是歷史上著名的下崗郵政快遞人員李自成,干翻明王朝的成功宣傳手段之一,據說還是哪位被兔死狗烹的傳說人物李岩所編。

「大兄特地囑咐我來來多多請教……」

「你家老大,真是有心的……」

「那還用說……」

他遞過來一份紙包,赫然是一份滿是油垢的舊地圖,以及幾個金屬製作的小零碎。

「東西弄到了……」

「我這裡只有壽光縣衙里的摹本,地域更大的圖本,那是大節鎮里才有的……」

「據說海外藩哪兒還有更大更詳盡的,不過想要弄到手……」

他搖了搖頭。

「看過了,儘快還來……」

「還有……」

他順手丟過來還有一把連鞘的短刃。

「大兄特地交代送你的……算是酬勞……」

我握在手裡,覺得頗有分量,說它是匕首未免太長了,說是短劍又未免太細了,看起來有些類似後世的長刺刀,只是被套在精緻的皮套和掛具。

露出來的鋼製圓頭柄上,還有模糊的「樞密……工都監製」字樣,顯然是有來頭的東西。輕輕抽出來,光是目視的鋒刃,就讓人覺得犀利,但是另一邊卻只開了小半刃,餘下是鋸齒狀的邊沿,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感覺。

「大不言謝了……」

「你真不想過來幫我家兄長做事么……」

羅克敵再次勸說道。

「可以給安插個好位子……」

「安插你妹啊……你這想把我這種上山沒多久,沒根底沒資歷的待察留用人員,專門架到眾目所指的火上去烤么?」

我怎麼可能輕易答應,被這兩兄弟套牢了,就意味更沒機會擺脫這個毫無前程和未來可言的強盜窩。

「且不說你家老大的親信和手下人會怎麼看……梁山其他部曲的人,會不會藉此生事還不好說呢……」

「你還真是考慮周全啊……」

他也不生氣,借著話頭道。

「我要是有妹子,說不定就招了你,這樣隨便怎麼插都沒關係了吧……」

「如果你做了我的妹婿,過來幫我的名頭和資格也有了吧,雖然老家已經沒有人了,要不認一個義妹怎樣……」

「喂喂,你就這麼當著我的面說這些……真大丈夫?」

看他一副難得認真考慮起來的樣子,我不由眼皮抽搐著扭過頭去,果然是人無恥就無敵啊。

通常情況下,作為山上極少數可以交流的對象,他會帶瓶酒水和食材來蹭吃蹭喝,然後聊聊天什麼,談談人生理想,增長點眼界什麼的。

畢竟我名義上也算是個撞傷頭的失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