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去留

老四要求不過分、說說話而已,反正人明天就走了,誰愛聽聽么。

關門,將椅子朝後挪了挪,端起茶碗假模假樣喝了口,就橫在胸前也不放回桌上,「其實關門也擋不住人聽,敞開才清靜。自家裡想說啥說啥,我這人沒避諱。」

「就是叫聽的。」老四活動下腳板,一個姿勢坐許久,看樣子累了。「也不怕人聽。姐從小最疼我,她關了閨閏房出不來,我總是溜進去陪她,聽她講高門大戶里什麼什麼樣子,該什麼什麼禮節,怎麼吃飯,怎麼和長輩說話,怎麼和平輩說話,怎麼口氣對待下人。」說到這裡老四提高了聲音朝門外道:「姐,你當時還沒見識過大戶人家吧?說的和王家現在的情形一點都不沾邊。」

門外傳來笑聲,穎是默認自己瞎編了。老四撅撅嘴繼續道:「可我那時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家裡請了人量衣棠,量完姐姐的尺寸轉身就走,我後面拉著娘不依不饒也要身外面人給我一身。娘摸我頭,說我沒姐的命,想要衣裳娘給你裁。我那時就知道一件事,想要姐那種衣衫就得有姐的好命,不是家裡沒錢,是沒身份穿。」

老四停住了,揉揉眼圈,抬頭看著栽、「姐夫、你從小有個好出身,怕不明白商戶家裡是個什麼樣子吧?也不知道商戶家的女兒有什麼想法吧?」

不做聲。我當然明白,老四現在竭盡所能的將自己打扮成大戶人家閨女。什麼樣式新穿什麼,誰家裁縫貴請誰,豪華的大馬車,滿腦袋插的都是貴重金屬加稀罕礦石,就是想補償小時候的失落和無奈,就像穎當年出門給自己弄得和弔死鬼一個道理。

「有些事今過去明就忘了,有些事十年八年還和剛剛發生一樣。」老四見我看她腦袋。不好意思的將首飾一件件從髮髻上拔下來纂了滿滿一把,苦笑道:「姐夫不待見這些東西,其實我也不待見。可每次插上去心裡就舒服點。」說著挑了幾件有紀念意義的讓我看,一樣樣介紹,這個是蘭陵公主賞的,那個是進宮時這女官送的,那娘娘賜的,「這些都不是商家女兒有資格帶的東西,可她們賞賜後就另當別論了。沒人敢指責某某佩帶長公主賜下來的首飾。」

點點頭,以前隱約能知道點老四的想法。可沒想到丫頭心理扭曲到這個地步,這誰都不好怪,誰叫家裡出了個嫁到王家的姐姐呢?

「這些事您都不能理解,說出來也遭人笑話。」老四起身給門開個縫,朝外面倆人道:「姐,二女,想聽就進來,天就黑了,總貼著門也不舒服。」

「進來吧。」我擰頭招呼她倆,「又不是避人的話,聽聽也好。」穎自個也不好意思擠跟前,拉了二女離老遠坐下。翻了針線出來有一搭沒一格的假裝女紅。二女坦然的多,一點點給椅子挪我旁邊。朝老四擠眉弄眼。

「你別得意。」老四朝二女哼了一聲,「來我家時候就知道你不是貧家小戶的出身。姐為這事沒給你打死。你這種人骨子裡的勢利,就算落難了也看不起商戶。」

「不許拉扯。」老四和二女不對路,今既然敞開說話,更沒了忌諱,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表達,容易起衝突。「都苦孩子出身,何必打打殺殺沒完沒了。老四,你接著說,說完趕緊吃飯,大家都餓了。」

「餓一頓不要緊。」穎後面發話了,給妹子撐腰的架勢道:「叫老四把想說的話說完,實在不行飯叫進來了邊吃邊說。」

「其實說說就亂了,也拿不住自己想說什麼。」老四從二女手上給自己首飾搶回來,「姐出嫁哪天吧。從沒見過那麼大的婚嫁場面,爹娘高興啊,進門的都是客,連花子進來都得份喜禮。不心疼錢,我爬了後面看得也高興,心想姐要過好日子了,陳家攀了棵大樹,往後我若有這福分也嫁個公侯將相的,也叫爹娘高興一次,也擺這麼多酒席……」摸摸自己臉頰,「姐夫,您說長得丑了就沒這福分么?」

「……」和二女對望一眼,安慰道:「這和模樣沒關係,你姐比你強不到那去……不是,是你和你姐差不多。」

「我娘也這麼說,都是寬心的話。我明明就沒我姐模樣迎人。」老四忌妒地看了二女一眼,「唯獨她到了王家一天比一天好看,當年還不勝我呢。」

這倆人沒有可比性,二女都覺得這個事上和老四爭論實在掉價,擺出一副大度的架勢,唯有穎老遠嘆了口氣。

「模樣迎人也得嫁對人才行,姐就是個好命的。頭三載里不如意,姐夫不待見陳家的身份,當時也替姐擔憂。可忽然就恩愛起來,姐夫頭次去陳家那天我才真正見識了侯爺是個什麼模樣,當時好像還不是侯。」老四撇了穎一眼,「侯也不過如此,即不高大威武,也不眉清目秀。當時我就和娘說,這姐夫還不如路口賣糟糕的順眼。」「……」這話太過分了,從來就沒發現過比我更帥的糟糕販子。穎還笑,連二女都爬我肩上笑脫力了。無力道:「這個就算了,我本來也打算賣糟糕的,你姐不同意,嫌我太帥,破壞糟糕行業的安定團結。」

老四也笑了,「姐夫就這點好,初時就給人個糟糕印象,可不知怎麼著,後面反倒能看下去了,怕就是這軟不軟硬不硬的怪性子。娘就沒看走眼,商量花露水時候就給爹說過,家裡好日子來了,陳家有一個子就壓上一個子,只賺不賠。」

穎不答應老四把父母形容成一對老投機分子。呵斥道:「老四,說你呢,說爹娘就過了。」

老四不搭理,只管說自己的,「當時兩家起作坊我就稀奇。爹說王家拉不下面子又想斂財,用陳家不過是個幌子。幌子能值多錢,既然投進來的也沒多少。就不用二哥跑來主持了,正好圓了我心意。姐夫,你當時也沒想到花露水能賺這麼些錢吧?」

「王家當時情況就這樣,能掙多少是多少,揭不開鍋了都。」不誇張,想想當年情景就不舒服,家裡上下百十口人要吃飯,偌大個王家靠探病的帶的禮物維持,提不上檯面的事。

「我當時也沒想到王家這麼個田地,總以為高門大戶里都是坐了錢糧堆上幾輩子都不愁花銷的人。當時對姐夫就多了些看法。說不清楚,好壞都有吧。好些年前了。」老四袖籠里拿了個花露水瓶子出來,「這還是當年第一批的,是頭一瓶,至今都沒捨得用。」說著又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直到花露水大賣才發現姐夫與眾不同。我初時沒想到。陳家也沒想到王家真能按契約上分紅。記得當時爹高興地多喝了幾杯,不是為紅利多寡,一氣的謝天謝地,老天保佑找了個有身份有本事還不小看商戶的好女婿。」

「哦,那是應該的,定了契約嘛,要只是口頭約定就不一定那麼有誠信了。」笑著朝二女肩膀拍拍,「配藥的時候二女功勞最大。」

二女得意地挑挑。抓我胎膊晃瓶子般搖晃起來。

「忘記是哪天住了王家一次。」老四回想半晌沒答案,「好像就是花露水賺錢後什麼時候。王家的宅院好大啊。姐在王家真威風,說一不二。好像還和姐夫理論什麼,我聽得都覺得姐有點過了,按理說像您這種人不該這麼隨和,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讓她,和自己婆娘計較什麼。」謙虛地擺擺手,笑道:「見多就習慣了,現在你姐更威風,不是也過得好好的?」

「是啊,看你倆過日子真叫人羨慕。」老四感嘆道:「都說白頭偕老,可也得像姐這樣子和自己郎君白頭偕老才是。從此就老拿人和您比較,爹娘張羅不少,可沒一個能和您比的,文不文武不武叫人看不上眼。我總是想,什麼時候找個上馬管軍下馬撫民,外面能獨當一面,家裡也隨和可近的郎君,哪怕他長得連賣糟糕的都不如都認了。」

穎抬頭和我對了一眼,這話說的我沒法搭茬。前頭我就不如賣糟糕的,現在她想嫁個不如賣糟糕的,兜一圈下來就是嫁我?

「小孩子話。」穎見我難堪,打圍道:「不懂就別胡言亂語,說說就混帳了,誰家有和姐夫這口氣說話的!」

「懂不懂的自然不如姐,可看了這麼些年了,看也該看懂了。」老四毫不迴避道:「姐,你該有的都有了,前些年你四處張羅給我找婆家口口聲聲都是好人家,可您私下裡和姐夫比過么?就算你不比,可妹子我比啊!就連李義府大人的兒子我都不情願,虧得跟前出了事逼得李家退婚,若真的嫁過去說不定你這妹子這會屍骨都化了!」

穎被問得張口結舌。當時還看不來,可後面李義府的幾個兒子越來越不像話。就和老四退婚那個本來還知書達理,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滿世界作惡,前陣因為和誰家閨女不乾不淨的被人家找上門去,因為這事夫妻倆鬧得都不痛快,夫人一怒之下索性回了娘家,虧得娘家在京里有頭有腦能護住閨女,擱了老四的身份還不得給逼死。

為這事我和穎暗地裡慶幸了不止一回,虧得沒當罪人,要不這會睡覺都不安心。穎抹抹眼淚起身給老四扶起來,「先吃飯,吃過飯咱姊妹倆再好好商議,明你也別著急走。這事別怪姐,當時也是為了你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嫁說不過去,嫁了就出是非,怎麼就輪我妹子命苦。」

穎少說一句,不嫁才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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