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樹新風

為彰顯朝廷對農學的重視,皇上特地將老爸曾經務農(號稱)的「灌園」專門划出來作為校址,這在當時看來是個天大的榮寵,「農學」這個新名詞逐漸走進了公眾的視野,而劉仁軌這個學監則成為了焦點話題,至於少監是誰,那就沒人搭理了,我大學生涯的四年里,根本搞不清學校有幾名副校長,更別說指名道姓。這個少監可以無拘無束的同大夥坐一起談論學這個廉潔剛正的學監大人,沒人會注意我,是個好現象。

劉仁軌顯然沒把我這個顯赫的才俊伯爵加六品行軍長史放在眼裡,他出身貧賤,一般這種靠才學和剛正性格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人對靠祖上功績吃老本的紈絝子弟都執有偏見,標榜所謂的疾惡如仇。也難怪,五十多歲的人了,俸祿拿得沒個二十郎當小娃娃多,嫉妒嘛,不來拜訪我也不去和他計較,一早就到了「灌園」,準備參加農學院的第一次高層會晤。

去「南林苑」時候常常繞了「灌園」邊過,很早就知道這個地方,可還是頭次進裡面來,就是大,再沒別的顯眼之處。青磚青瓦,大青石鋪地,沒別的裝飾,四進的院落寬敞而樸實,唯有門前坐落威嚴的石獸和飛檐上那高昂的獸頭才能判別出前主人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份。

遞了腰牌後,待遇馬上不同,過來倆人殷勤地牽馬引路,「學監大人在後園裡等您。」說著就指了周圍往來的雜工,「如今才著手修整歸置,裡面雜七雜八的人多,沒辦法招呼……」

「嗯。」我點點頭,院子結構不能改。可設施還得齊全一遍,桌案凳椅、各種門牌,該搬的搬,大體上都按我的要求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今天就是來看看,不操勞。您貴姓?」

「名貴姓侯,侯禮。本是行轅里負責監管器物的老人手,如今改了學院,上面留幾個老人手打理雜務,在下依舊是老差使,免了交接。」說著走了頭前推開一扇大門,「學監就在園子里,裡面大,您進去找找。前面監管的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開身……」

「別客氣。正事要緊,我自己找。」打發了這個老保管員,隔了門檻朝園子里張望,一眼沒個邊際,說成園子不貼切,荒野倒恰當點。當皇上就是拽,也不知道李世民當年怎麼種這麼大塊地,夠辛苦的。朝裡面走了半會兒都沒見著人。田坎連著田坎,竹林連著樹林,兩支類的功夫才發現一窪水塘老遠有個芽草棚,估計是荒野里唯一歇腳的地方,能看見裡面有人型物件,估計是了。

四方臉,濃眉吊了角,大眼朝里凹,大嘴薄唇,過臉短須稀稀拉拉,鼻子有特色,隆起划過一個弧度,鷹嘴狀。面相不善,一看就不是善良人。荒郊野外碰了這種長相的傢伙第一反應就是摸刀,笑眯眯地拱拱手,「劉大人?」

那傢伙滿眼寒光地打量我,見我行禮,敷衍抱拳,「是王少監吧?久仰久仰。」指指亭子的圍欄。「請坐,農學裡一團亂,進不得人,唯有這涼亭里清靜,既然都在學府里共事,談不上招待,咱們就一切從簡。」

「對,從簡。」笑容不改,大方地一撂下擺坐了圍欄上。才入冬,一大早荒野上涼風颼颼,吹得人乾冷乾冷。看來這老傢伙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農學裡一團亂麻,不說找個茶樓歌廳小暖坐的,卻專門找個這荒涼地方寒磣我,還就不能讓他得逞了。一上來就喊我少監,那就擺明屬於上下級見面了,摸底考試。「久聞劉大人威名,此番能在您手下應差,那是下官的榮幸。」倆人品級一般大,農學裡學監、少監在品級上還沒定說法,理應平級相見,你既然喊我少監,我就自稱下官,笑眯眯的噁心你。

「不敢。」劉仁軌起身朝我一抱拳,一臉板平道:「少監過謙了,既然到了這農學,就不分官職,大家都以職務相稱,做學問的地方坦誠、踏實,最要不得一個『官』字,少監才學過人,見識廣博,其中道理定不必多做解釋了。」

靠,我最恨這種道貌岸然的傢伙,仗了自己多吃幾十年乾飯欺負年輕人,明明就是找我過堂來了。「對,學監這話說得在下心裡暖融融的。都是做學問的人,明白裡面的苦楚。」搖頭滄桑嘆氣道:「學問人本著真理去的,讀書人本著官職去的,可嘆這兩種人已經混淆不清了。學問上來不得半點虛假,官場上容半點坦誠,您說呢?」一上來就和我假裝學問人,和真的一樣,板個臉學問咋咋咋……嗯!要不是看他體格健壯,早上手抽了。

「哦?」劉仁軌目光鎖定我半天沒眨眼,「按少監的意思,學問人就不該當官嗎?」

我目光堅定,毫不迴避地同他對視,「按學監的意思,當官後還算得上學問人嗎?」

「哈哈……」劉仁軌眼神陡然鬆弛,抬手指指我,又指指自己,「算什麼?」

「在下欺世盜名由來已久,習慣了。學監確是有真學問,鼎鼎大名的,不折不扣的學問人!」

「嗯。」劉仁軌抖了抖袖口,臉色變了數變,拱手道:「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將以盜名於暗世者也,險莫大焉。少監說得是,我本是欺世盜名之輩,既然盜了這個『名』,就會操守一生,全力以赴。」

「……」掉書袋欺負文盲,水火不侵的傢伙,吵嘴都吵的誠實。也難怪人家敢這麼說,當李世民面都吆五喝六的人,我就可以無視了。心裡怎麼想,不能露到臉上來,笑容依舊燦爛,「領教了,受教了!」

劉仁軌擺擺手,指了指周圍荒野,「農亦國之根本,如今朝廷建這農學正是培元固本之舉,不可輕妄視之。」大有深意地瞥我一眼,「少監乃當世才俊之楚翹,前有『平東策』收高麗而窺四國。後有『基礎算術』馭神算而測無常。在遼東早聞大名,回京後更是如雷貫耳。想不到竟然在農學共事,年紀輕輕擔此大任,朝廷對王少監青睞有加啊。」

「不敢不敢。」抬的高摔的狠,對這種人的抬舉一定要謹慎,笑道:「過獎了,在下身有暗疾,時瘋時好,胡言亂語當不得真。今日風大,一吹,犯了。」

劉仁軌從懷裡掏了個手札出來,「過謙,光這建農學的策論就不是常人所能,周祥細緻,面面俱到,相比另外三處國學體制,更勝一籌。」說著將手札遞給我。「國有國法,學有學規;如少監所言,學問里來不得半點虛假,為了保證農學裡本著踏實、坦誠的學風,效仿另三家國學的規矩大致做了個記錄,請少監過目,紕漏之處也好早日周全。」

手札揣了懷裡,現在不看,看就露餡,這種掉書袋的傢伙寫的文章不是我能理解的,拿回家讓蘭陵慢慢解釋。

立威嘛,不錯,今天沒叫劉仁軌得逞,軟話軟說。硬話硬戳,先把吃軟不吃硬的形象樹立起來。和軍伍里不同,那邊是被杜風算計了失足所致,抱了混差使的打算,招之則來,揮之亦去。樂呵呵地好做好了。這邊既然答應了人家,不管出於人情還是自願,承諾過的事就不能辦難看了。打算真心實意地干,就得先把自己的原則拿出來,釘是釘,鉚是鉚,為人處世絕對不能馬虎。劉仁軌這學監咱必須尊敬,不管從名聲也好,年齡也好,都需要敬重;但敬重不表示忍讓,不能被他一個下馬威往後就騎我脖子上為所欲為,針鋒相對起來誰拾掇誰,還不一定呢,好言相向則罷,若真不懷好意,我也不是慈悲的人。

「念念。」將劉仁軌給我的手札扔給蘭陵,「昨天和那夜貓子臉喝了一早起的西北風,想拿我祭旗呢!」

「呵呵……」蘭陵隨手拿起手札,翻看了幾張,「難為了,這麼多圈圈套套的,一時還真給你說不清楚,等我回去拿白話抄一遍給你。」見我臉色不愉,揚了揚手札笑道:「以後久了就知道劉仁軌為人,不是你想當然的那樣。你制定的學院體系估計刺激到他了,不甘人手,才勉力弄了這個學規出來。」

「知道,能看出來不是壞人。」對劉仁軌這種剛正人,我拚命相處不來,說準確點是同這類人打交道經驗太少,以前幾乎就沒有見過這種人,有排斥心理不奇怪。相比之下更偏愛滑頭、騙子這些實在人。「不過,這種人不能多,一兩個就足夠了,想想,滿身邊都這種棺材臉,還不如死了好。」

「人圖的不一樣,不能苛求別人都和你一個活法。人家活的是名聲,你活的是個舒坦。」蘭陵雖然極力維護劉仁輕形象,可表情里能看出來,對老劉也沒什麼好感。「說真話,把事情交給他放心。」

「切!那你少交給我!」軟椅上壓了壓靠背,舒服地躺下來,「好意思不?說話沒點良心。」

「你還指望我誇讚啊?」蘭陵學我樣子用力朝身後一壓,笑道:「這世上,謝誰都不謝你。你幫我是應該的,我樂意,我高興,就是不說出來。」

「哦,也對,反正你從來也沒謝過我,習慣了。物色人選,趕緊把條款定型執行下去,趁了這些天還不太冷就趕緊弄,不管怎麼輕淡先把機構運行起來。說真的,我也有顧慮,糧食產量上不去棉花就不容易推廣,這玩意兒不是那麼好伺候,生長期又長,從春到秋,人家種完麥子後,高粱黃豆一套種,收三茬了,棉花才一茬,可惜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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