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弄潮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各打五十

正在平秋里和黃錦在打玉熙宮帳目主意的時候,此刻,嘉靖皇帝正在玉熙宮召見刑部主事翟鑾。

按說,六部主事職位不高,尋常之人也沒辦法得到皇帝的親自召見。可對京城政治熟悉的人都知道,如今翟鑾正當紅,乃是皇帝重點培養的親信大臣,未來的內閣閣員人選。

翟鑾為人公正謙和,對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很有些特立獨行君子無朋無黨的模樣,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入了嘉靖的法眼。

和對其他朝臣時的寡言少語神情冷淡不同,今天的嘉靖顯得有些熱情,也沒有在蒲團上大坐,而是與翟鑾一道坐在書房裡談話:「翟鑾,聽說你是弘治年的進士。」

「是,稟陛下,翟鑾是弘治十八年的進士,授庶吉士,正德初改編修,繼為刑部主事。」翟鑾在椅子上坐得端正,整個人就像是棵松樹。

「最近,吏部左侍郎出缺,楊廷和推薦了你,以你的清望,大臣們也不會反對。」嘉靖穿著一件厚實的皮裘,讓人看了渾身發熱。可怪的是,他青忽忽的臉上卻看不到一滴汗珠。

翟鑾也聽說過這事,內心中也頗為振奮。可他做人的原則是,凡事在沒有確定之前,絕不對問,一切順時應變,不可急迫。

現在聽皇帝說起這事,他依舊神色不變,只道:「翟鑾才具不足,如今若身居要職,只怕力有不逮。」

「不不不,若你翟鑾做不得這個左侍郎,只怕別的人還沒這個資格。」皇帝冷笑,顯然是對群臣有極大怨氣:「楊首輔這個人事任命,朕准了。你且放心去做這個官吧。」

翟鑾只得點頭:「是,臣遵旨。」

嘉靖和翟鑾都是話少之人,接下來,二人好象都想不出該說什麼一樣,屋中一片安靜。

坐了片刻,一個老太監躡手躡腳走過來,低聲道:「陛下,該燙腳了。」

嘉靖:「好。」

兩個太監抬著木盆走過來,那個老太監將皇帝鞋襪脫掉,放進盆中,輕輕揉搓著。木盆乃是新鮮松木所制,一遇到熱水,散發出一股幽幽的松香。

按說,在臣子面前前燙腳是一種很失體面的事情,若換成楊廷和、楊一清和毛澄等人在這裡,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可翟鑾還是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雙目低垂。

皇帝雖然在燙腳,可目光卻有意無意地落到翟鑾身上,見他如此表現,嘉靖心中卻有些滿意起來:這個翟鑾倒是一個識趣識大體,不糾纏小節的豁達之人。此人的心胸是比朝中那群迂夫子要開闊許多,倒是一個值得一用之人。

正在這個時候,腳下的老太監手卻一停。

嘉靖察覺到這一點,皺眉看過去:「怎麼了?」

「陛下!」那個老太監眼中的淚水卻涌了出來,滴答答地落在盆中:「陛下,你要保重龍體啊。你的身子……」

原來,剛才一脫掉嘉靖的鞋襪,那老太監見看見皇帝兩隻腳上長滿了紅色斑點,手指按下去就是一個深坑,半天才復原。

「滾,滾,滾,號喪啊!」嘉靖大怒。

三個太監慌忙退了出去。

嘉靖不緊不慢地擦著腳,開始穿鞋子。

沉默許久的翟鑾這才緩緩開口道:「陛下還是要多保重龍體才好,陛下的身子是天下人的,並不只屬於你。」

嘉靖嘆息一聲:「朕好得很,可命性這種東西,誰說得准呢。就算是修為精深的仙人,不也有三災九劫,過去了就得到成仙,過不去,就灰飛湮滅。所謂,生死之間有大畏懼,修鍊一事哪有一帆風順的。」

見皇帝又開始神神道道的,翟鑾也插不上話,只能靜下心聽。

突然之間,皇帝的一句話如一道天雷在他頭頂炸響:「翟鑾,如果有一天朕大行了,朕的兩個兒子,誰堪繼承大統?」

翟鑾被皇帝問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張開嘴,半天才道:「這是陛下家事,自然由陛下一言而決。」

「一言而決,一言而決……嘿嘿……」皇帝冷笑一聲:「朕有的時候說話也不好使,就拿太子位一事來說,有的大臣要立長,有的人要立賢。翟鑾,你也別跟朕打馬虎眼,現在就回答朕,你覺得該如何是好?」

翟鑾瞬間恢複冷靜:「不管是立長還是立閑,現在都為時過早。立長,大皇子才兩歲,還不算長大成人;立賢,兩個皇字都是孩童,臣眼拙,看不出來。」

「是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都還是孩童,大的一個才會說話走路。小的一個尚字襁褓,話都不會說。可他們背後的人就迫不及待了,就要爭了。自來帝王之家無家事,家事就是天下事。總得要選一個才好,只有太子位一定,人心才能安穩。」

嘉靖嘆息著摸著自己脖子上的紅色斑點,說:「一邊是朕最寵愛的張貴妃,最親信的黃錦,而且,看那個襁褓里的嬰兒,雖然還小,卻透著一股子機靈,朕深愛之。可若立了他,大臣們只怕不會答應。」

「的確如此,大皇子朱載堍乃是皇后所生,按理應該立為太子,就算大皇子是一個傻子瘸子瞎子,大臣們也會擁戴的。」翟鑾說:「這是天下讀書人秉持的所謂的公理和人論大禮。」

「人倫大禮,是啊,大禮,就這麼一個禮字,大臣們已經逼得朕不能於先帝團聚,現在又將主意打到朕兒子頭上去了。」嘉靖一想起大兒子,面上就是一片嫌惡:「朕看朱載菟好象就是一個傻子,話都說不全,兩三歲大了,一見到人就傻笑,哪裡有一點做天子的模樣。可是,朕對內閣和六部的人也怕了,朕今天與其說是問你兩個孩子哪一個可以做太子,不若說是在問你,究竟朕應該選擇向群臣妥協還是選擇……這已經不單單是立一個太子那麼簡單了。你說,朕立誰為太子的好?」

「都好。」翟鑾本以為皇帝今天招自己是問一下河工這個案子,卻不想竟然說到儲君問題上去了,他也只能實話實說,想什麼說什麼。

嘉靖有些發獃:「怎麼都好?」

「是都好。」翟鑾回答說:「若選擇大皇子做儲君,也是一件好事。大皇子性格淳良,將來定是一個寬厚的君王,必將得到百官擁戴,可保持政局的穩定,可這卻不過是一個守成之君;若立二皇子為儲君,將來繼位之後必將於群臣有一次大衝突,可以二皇子聰慧,必將是一代繼往開來的明君。」

嘉靖聽了這話,半天才道:「也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說實話了,黃錦、孫淡如今都是各壞心思,不可信任了。」

他嘆息一聲,面色突然一片潮紅,大口地喘息起來。

翟鑾有些擔心:「陛下,是不是傳太醫過來。」

嘉靖從身上摸了一顆紅色丹藥吞了下去,只片刻,他臉上的紅色突然退去,變成了正常顏色:「不用,朕剛才是走火入魔了。翟鑾你準備一下,以禮部左侍郎身份入內閣行走。」

聽到這話,翟鑾心中劇震,照這樣看來,自己是快入閣了。就目前的形勢看來,內閣只四大輔臣,其中楊首輔年事已高,可以預見,在未來兩年會榮幸致仕,楊一清之所以入閣,估計就是來接替楊廷和的,也只有他才有足夠的資歷和威望出任元輔這個要職。

至於蔣冕,年紀比楊廷和還大,如今已經有點昏聵的跡象,估計比楊廷和還早退休。

而毛記是混一天算一天,大家都當他是一個隱形人。

如此看來,未來兩三年中,內閣都需要補充進一大批新人。

而按照大明朝入閣為相的規矩,需要是翰林院出身,並有朝臣公推和皇帝點頭。依照這兩個硬性條件一卡,其實未來幾十年嘉靖朝內閣人選呼之欲出。不外楊一清、楊慎、王元正,最後再加上一個孫淡。

他翟鑾本就是庶吉士,又做過翰林院編修,與同僚們相處融洽,讓大家公推是沒任何問題的,如今又有皇帝點頭,入閣已是板上釘釘。

也就說是,未來,至少在十幾二十年內,內閣的五大輔臣的人選算是確定下來了。

楊一清估計是下一屆首輔的不二人選。不過,他也年紀一大把,就是個過渡人物。未來的首輔會是誰呢?

翟鑾心機深沉,又善權謀,立即將心思落到首輔這個位置上。楊慎,依他的聲望、才華和資歷,當首輔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不過,楊廷和父子同皇帝勢成水火,楊慎入閣固然沒任何問題。可要做首輔,陛下才不會給自己麻煩呢!

那麼,王元正呢?不不不,他才具不足,威望不足,鎮不住場面。

掐指注一算,我翟鑾或許還真能做到元輔這個位置上。不過……孫淡呢?

翟鑾突然一凜然,此人才華出眾,又是士林領袖,同一眾人老臣如趙鑒、喬宇等人關係密切,又有畢雲佐為羽翼……宮中還有一批各居要職的學生……倒不可小覷了。

就個人而言,翟鑾同孫淡關係還是不錯的,不過,涉及到未來的權力之爭,事情又要從另外一方面來看了。

翟鑾心中一陣推算,已有定計,緩緩對皇帝道:「陛下,立儲君的事情也確實要早做打算。畢竟,對群臣來說,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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