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九十一章 青萍

張璁這次突然闖到西苑伏闋上書,讓朝臣非常意外。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大明朝的這麼多人。而人心總是微妙的,不可能沒有不同的聲音發出。只不過,張璁在朝臣異口同聲反對封嘉靖的父親為皇帝的時候站出來,其意義對置身於這一政治事件中的人也各不相同。

在皇帝看來,這是一個值得好好把握的契機,如果操作得當,未必不能給自己父親一個名號,也可以通過這一事件樹立皇帝的權威。

對於張璁,這是一次飛黃騰達的良機。而黃錦也有意藉此鞏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榮寵,借勢同孫淡和畢雲、陳皇后他們都。

至於孫淡,心中早樂開了花。沒有人比熟知歷史的他更知道以楊廷和為首的文官集團的厲害,黃錦要想借勢,不被天下讀書人的口水淹沒才怪。將來百年之後,這傢伙未必不會上佞臣傳。一切都在自己的計算之中,一切都朝著孫淡所計畫的那樣向前推進。

這件事表面上看是張璁的個人行為,也僅僅局限在皇考問題這個方面,但實質是皇權和相權之爭。

只不過,張璁的出現讓一切都徹底擺在了桌面上。

這也算是嘉靖皇帝同朝臣的第二次交手。

第一次是在正德十六年上半年,也就是嘉靖剛繼位的時候。按照內閣首輔楊廷和、禮部尚書毛澄的意見,朱厚熜「宜稱孝宗為皇考,至於他的生父和生母,皇帝則一律改稱侄皇帝。」

而將益王第二子朱厚炫,繼興王太后,襲封為興王。這番繞來繞去的稱呼,既拗口又費解,其實說白了,就是要將朱厚熜過繼給孝宗而正式成為武宗的弟弟以承繼皇位,因為朱厚熜是根獨苗,所以又將益王之子朱厚炫過繼給嘉靖的父親朱祐杬,繼承王位。

對於像孫淡這種現代人來說,可能認為這些大臣費盡心機搞的這番移花接木之舉,完全是脫褲子放屁。其實不然,中國封建文化的一個核心內容就是名正言順,在皇位繼承這個重大問題上則更是如此,這是維護封建王朝統治秩序所必須的。如果承繼大統者不能做到名正言順,就有可能被認為有篡位之嫌。

封建倫理這一套對古人而言,那可是比性命還重要的大事,千萬亂不得。

當時,嘉靖一看到楊廷和於毛澄的奏摺之後,心中固然惱怒。可他也是個心機深沉之人,知道自己剛做皇帝,根基不穩,皇權不璋,也不和大臣們直接衝突,只是做出思考狀,沉吟良久,道:事體重大,再討論討論吧。

然而,在複議過程中,毛澄等依舊堅持前議,並且高喊「為人後者為之子,自天子至於庶人一也」。對此,嘉靖的批複仍然是「再去討論」。

其實,嘉靖「再去討論」的意思很明確,是要聽他所想聽的另一種聲音。

如今,張璁終於出現了,也說出了皇帝想聽的聲音。在這份奏摺中,針對「為人後者為人子」的說法,張璁反駁道:如果興獻王健在並且即位的話,難道興獻王也要做孝宗的兒子么?朱厚璁所繼承的大統,實際上是太祖之統,是來自祖父憲宗的。張璁進一步議論道:現在要迎養聖母來京,稱皇叔母的話,就要講君臣之禮了,難道聖母要做皇帝的臣子?且長子不得為人後!

這一席話可說是說到嘉靖的心窩子里去了。

等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了。所以,一旦聽到張璁的奏摺,皇帝也忍不住流下熱淚,喊出了「我父子今日今日總算可以團聚了」的話來。

「好文章,好文章,果然是江南名士,張璁你寫得不錯。」嘉靖一張臉因為興奮漲得通紅,脖子上的半點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他心情極佳,道:「孫淡你念得不錯,過目不往,鏗鏘有力。」

孫淡笑了笑,也不說話。

倒是那張璁聽到這話,卻激動得掉下淚來。

皇帝高興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喃喃道:「有了這篇文章,總算可以給楊廷和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看他們還有何話要說?孫淡,黃錦,你們議一議,看這事接下來該怎麼辦?」

孫淡隨口道:「臣沒有什麼主意,一切但憑陛下一言而定。」他只當自己是一個看客,哪裡還有插上一腳的心思。

黃錦則是一個草包,他如今但凡遇到大小事務,都一概交給陳洪辦理,自己也懶得動腦筋。此刻陳洪不在自己身邊,被皇帝這麼一問,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訥訥兩聲,無奈地回答:「臣是個直性子的人,忠字當頭,自然是陛下說什麼,臣就去做什麼吶!」

見兩個最親密的大臣都沒主意,嘉靖心中不快。不過,強烈的興奮讓他心中的不快很快被沖淡了。既然孫淡和黃錦都沒有主意,且問問張璁。

皇帝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張璁:「張璁你說說。」

皇帝這一問,正中了張璁的下懷。他這次干冒奇險來闖宮,可說是豁出去了。自然是希望將這件事鬧得越大越好,不怕鬧,不怕亂,就怕默默無聞地死去。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張璁內心中雖然萬分激動,可表面上看起來卻十分平靜。他摸了摸鬍鬚,道:「其實,陛下父子不能相認一事已激起了群臣和天下百姓的不滿,只不過楊首輔權勢極大,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萬事開頭難,只要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自然有正義之事群起響應。依臣看來,陛下可將臣這篇奏摺以邸報形式發下去,讓百官評敘,讓天下人看看誰是誰非。真理不辯不明,這事辯一辯不就清楚了。臣相信,群臣之中,有廉恥明事理的正義之士還是占絕大多數的,還請陛下放心。」

說句實在話,張璁對自己這番話還不相信的。在他內心之中,還是認同楊廷和他們所說的,皇帝應該認孝宗皇帝為父,而只能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自稱侄皇帝。如此,皇統問題才算名正言順。

私底下,張璁未必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羞愧。

可是,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為了權力,我管他什麼公理道義。我張璁就是要手握重權,就是要給那些侮辱過我,損害過我的人一點厲害看看。

張璁這話也算是給皇帝打氣,可皇帝聽到耳朵里,卻是心花怒放。張璁口才了得,這一番話有正好說到他心坎里去。一時間,嘉靖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為所謂的道理和正義都佔在了自己一邊,而他,大明朝的皇帝也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道德的高度上。

恍惚中,他甚至看到了這奏摺一發下去,群情洶湧,群臣響應,緊密團結在自己身邊時的盛況。

到時候,卻要看看楊首輔他們的狼狽模樣。

至於眼前這個張璁,長得五官端正,三縷長須無風自動,一派儒雅之氣,嘉靖越看越是歡喜。

嘉靖皇帝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主意。孫淡,你來擬旨,黃錦批紅,以明詔形式將張璁的奏摺和朕的批示發下去。」

「是。」孫淡和黃錦同時點頭。

於是,孫淡很快地斟酌好語氣,代皇帝在張璁的這份摺子上寫下了意見。這也算是他在翰林院編修任上所接手的第一項工作。

對張璁這份奏摺的命運,孫淡心中自然十分清楚,但他卻不想提醒皇帝。就他來說,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

看完孫淡和黃錦擬完的稿子,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好,就這樣發下去,朕等著好消息呢!」畢竟是個少年天子,性格里還帶著一絲少年人的期待。

孫淡等人正要退下,皇帝卻突然說:「孫淡你這幾天先不忙去通州,這邊的事情要緊,你就隨駕侍侯吧。」

「是,臣遵命。」通州那鬼地方孫淡才不願意去呢,能夠暫時呆在京城和家人團聚,倒是一件美事。

他也明白,皇帝期待著皇考問題因為張璁這一份奏摺而得到解決,作為他手底下第一智囊,孫淡是要留在身邊的。

「對了,房山那邊你也不用再去了,你如今已經是翰林院編修,不能兼任地方官。不過,房山的稅改還得繼續實點,不能因為你一走就停下來。你可有合適人選推薦?」皇帝的思維有些發散,想到一出就是一出。

其實,房山那邊的工作重點是房山織造局。以織造局如今的局面,不管是誰做了房山知縣,政務的重點都會隨著織機轉動,非人力可一強行改變,這就是所謂的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的力量吧。如今,房山織造局已經實行了股份制改革,同官府關係不大,誰來做這個知縣都不要緊。

聽到皇帝這麼問,孫淡回答道:「房山那邊的稅改已經走上正軌,需要有一個老成君子坐鎮。」

皇帝點點頭:「有人說:織機一響,黃金萬兩。房山那地方的確需要一個清廉正直的官員坐鎮,那麼,讓誰去呢?」

孫淡回答說:「陳榕可去,此人乃是老成君子,值得信任。」

聽孫淡推薦陳榕,嘉靖點點頭:「可。」陳榕是陳皇后的親戚,如今他正寵著陳後,愛屋及烏,也就同意了。

黃錦也知道房山是孫淡的根本,早就豎起了耳朵,聽皇帝問,忙插嘴道:「陛下,陳榕可是外戚啊,若任命他為地方官,只怕言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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