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八十九章 嘉靖的狂喜(三)

此官員滿面的慌張,額頭微微出汗,看起來儀容不整。

蔣冕搞了一輩子道德倫理,最見不得手下沒有體統,不覺大為不快,眉毛一揚:「幹什麼如此慌亂,這裡是什麼地方,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

那官員這才意思到自己的不妥當,站定了,喘著氣不住用手巾擦著頭上汗水。

楊廷和雖然在皇帝面前很是剛強,可對下屬卻頗為和氣,只看了那人一眼,溫和地問:「怎麼了,細細說來。」

那官員這才道:「稟三位閣老,外面……外面有一個叫張璁的新科進士闖宮,說是要伏闋上書。正被西苑值班衛士們攔在外面。可這個張璁不但沒有離開,反在門口大吼大叫,被衛士們打得渾身是血,連陛下都給驚動了。」

蔣冕心中一驚,急問:「他上什麼書,怎麼又將陛下給驚動了?對了,這個張璁是誰,我好象有點印象。」

楊廷和雖然事務繁忙,可記性甚好,見蔣冕想不起這個人。摸了摸鬍鬚,道:「蔣相,這人我聽說過,據說是浙江溫州有名的大才子,還開辦過書院的,與王守仁相交甚歡,人稱羅峰先生。今年四十有七,在士林中有很高聲望。想當初,我兒楊慎同他也見過幾次面,回家之後還在老夫面前提起過這人的學問,說此人才華不下於他。可今科會試的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居然只中了二甲五十來名,連個庶吉士也沒中。」

蔣冕哼了一聲:「不過是個賜進士罷了,可見此人的學問和名聲都是外面的謠傳,卻沒什麼真本事。」

「也不是,科舉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殿試的時候,我讀過他的卷子,倒也不錯,只可惜他會試時的成績不成,可惜了。」楊廷和嘆息一聲,轉頭問毛紀:「毛相,張璁如今在什麼地方任職?」

毛紀回答:「分去吏部觀政了。」

「哈,原來是個閑官。這人名氣偌大,估計平日也自大慣了,自然不甘心被投閑置散。」蔣冕冷笑:「這種所謂的名士,我最清楚不過了,一派以天下為己任,好做驚人之語。他這次冒險來西苑上書,不就是想為引起朝廷注意,冒險一搏而已。這人讀的書多了,把腦子讀壞了也是有的。估計也就是一個狂生,當不得真。」

殿試結束的時候,孫淡那篇以銀折稅,用火耗給官員們發養廉銀子的考卷就讓蔣冕很不以為然。雖然這份卷子讓楊廷和與皇帝大為讚賞,可在蔣相看來,也不過是驚人之語,狂生所為。只不過,皇帝和楊廷和一意要點孫淡做狀元,而毛紀又是個木訥之人,對朝中大事不甚關心,蔣冕一比二輸給皇帝和楊首輔,這才讓孫淡做了狀元。若換成他蔣冕去點狀元,寧可取那種老成君子式的文章。

蔣冕不住道:「像張璁這種官員,依我看來,定要好生責罰,革職不用。竟然來闖宮驚駕,當這裡是菜市場?」

那官員苦笑:「可如今陛下已經被他驚動了,陛下已經親自召見張璁,此刻正在玉熙宮詔對。」

「咦!」這個官員的話倒讓蔣冕和毛紀大為驚訝起來。

還是楊廷和心思縝密,立即找到問題的重點。他沉著臉問:「我且問你,張璁剛才伏闋上書的時候,究竟說了什麼?」

「對對對,快說。」蔣冕也急著問。

倒是毛紀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好象什麼事情也不關心的樣子。

那官員聽到二位相爺詢問,那官員面上湧起一陣深重的厭惡和憤怒。不用問,這種負面情緒自然是對張璁而去的。他捏緊拳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回三位閣老的話,那張璁雖然被打得渾身是血,卻尤自大聲叫囂,說請朝廷為陛下的生父興王上皇帝尊號。」

「什麼!」蔣冕失聲大叫:「他是這麼說的?」

那個官員猛力點頭。

「可惡,果然是個狂生。這個張璁,為了一己私慾,為了投陛下所好,連起碼的廉恥也不好了。不成,首輔,毛相,你我三人立即去陛下那裡理論。」蔣冕氣得眼睛都紅了。

「等等。」楊廷和卻一擺手,示意那個官員退了下去。

蔣冕愕然地看著楊廷和,不高興地問:「首輔大人,你還在等什麼?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楊廷和卻是一臉的平靜,淡淡道:「亂什麼,不就是一個新科進士闖宮上書,發出一些雜音而已,還能成得了什麼氣候。再說,這個張璁雖然在讀書人中頗有聲望,卻地位低下,就算他想冒險一搏,投陛下所好。可若沒有朝中大員幫襯,也成不了什麼事。我等做事,當透過表面看到埋藏其背後更深一層的東西。蔣相,你也不要急。首先,我們需要弄清楚張璁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是何人指使。」

「指使,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做這種鮮廉寡恥的事情,也不怕背上罵名。朝中大臣可都是讀聖賢書一輩子的,起碼的道德禮儀還是懂得的。我不認為張璁背後會有人指使。」蔣冕肯定地說:「張璁此人也就是一個狂生,想靠這事搏個前程。哼,依我看來,這個張璁也就是個張昌宗,張易之這種奸佞小人為了做官,臉面都不要了。」

說到這裡,蔣相不住冷笑。

「未必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毛紀悠悠地說:「朝中大臣雖然道德高潔,可宮裡呢?宮中的太監內侍侯們可不認得道德二字怎麼寫。」

毛紀這話讓蔣冕一愣,像是想起了什麼,不覺轉頭看著他,問:「毛相這話什麼意思?」他心中也大為警惕,若張璁這事,乃是宮中之人指使,事情就複雜了。太監們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閹賊就是閹賊,可沒什麼好東西。

毛紀一臉平靜:「據我所知,張璁乃是張貴妃的幕僚,同黃錦相交甚歡。哼哼,他這麼干,沒黃錦給他撐腰,敢嗎?黃錦是什麼人,各位閣老是知道的。沒皇帝的授意黃錦,張璁會來闖宮嗎?」

他在奪嫡之爭中輸了個一塌糊塗,如今有點夾著尾巴做人的味道。他估計自己在內閣位置上也坐不了幾天,遲早都會下去。可如果能夠在離開內閣之前給皇帝添一點麻煩,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這也算是毛紀絕望中的一點反擊。而如今能夠給皇帝製造麻煩的也只有楊廷和了,所以,不管張璁背後究竟是何人指侍,抑或純粹是他的個人行為,毛紀都會將張璁一事往黃錦往皇帝身上扯。

聽到毛紀著看似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的一席話,蔣冕抽了一口冷氣,暗道:原來如此,我倒沒想到這出。這樣一來,一切都對上了。原來張璁背後是黃錦,而黃錦背後是皇帝。一切都是皇帝的一手安排的。張璁此人雖然人品不堪,可在讀書人之中頗有聲望。他的出現雖然不至於讓皇帝徹底扭轉局面,可搞亂人心還是有可能的。

只要人心一亂,自然有其他聲音不斷湧現出來。

到時候,局勢未必就能在內閣和朝中正直大臣們的控制範圍只內。

一想到這些,蔣冕又驚又怒,忍不住一拍桌,怒吼道:「黃錦,你這個閹賊。果然這閹臣都是不可相信的小人,小人啊!」

他憤怒得大聲叫了起來:「我當上奏陛下,彈劾黃錦。」

「彈劾黃錦,彈劾他什麼?」楊廷和突然說:「如今是什麼情況,我等都還一無所知,就這麼貿然去彈劾黃錦,理由呢?」

蔣冕:「首輔,難道就不管了?」

「對,暫時不要管。」楊廷和道:「先看看張璁究竟在說什麼,看看陛下又是如何應對的,我等再做下一步打算。對了,通州那邊才是要緊。興王太后老呆在通州也不是辦法,還是得早一天接進宮來才好。所謂夜一長,夢就多,耽擱不得。對了,孫淡那邊還得找人去談談,讓他說服太后早一點進城,毛澄沒有主意,孫淡應該能想出法子的。」

毛紀卻道:「孫淡未必肯去做這件事。」

「無妨,孫淡雖然是天子近臣,可胸有正氣,未必肯看到朝廷政局面這麼惡化下去。他又是天子近臣,他說的話,陛下也肯聽。」楊廷和想了想:「找時間,讓楊慎同他深談一次。」

「如此也好。」蔣冕還是一臉惱怒,不住大罵:「黃錦老賊,黃錦老賊,竟然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事來,我等若不還擊,反滅了正人君子的士氣。不成,覺得不能由著他這麼幹下去。首輔,我等不能就這麼坐視啊!」

楊廷和問:「蔣相打算怎麼辦?」

蔣冕一愣,一時倒沒想到什麼好法子。

毛紀冷笑:「怎麼沒有法子,黃錦他們不是弄了個《四海賭坊》嗎,封了它就是了。沒有賭場的收入,看他黃錦拿什麼來收買人心,看他黃錦拿什麼來行雲布雨。」他現在是惟恐天下不亂,我現在過得不舒坦,大家都別想舒坦。

楊廷和想了半天,點點頭:「成,就這樣。那個賭場害得不少百姓傾家蕩產,民憤極大,早就該封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