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六十六章 接連不斷

這邊,孫淡一寫完那三篇文章,只隨意吃了點東西,就開始在牆壁上塗鴉。

他剛一動筆,早已經就注意他許久的考官就飛快地跑回貢院大堂,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趙鑒等人。

於是,如第一場一樣,那十多個考官很快跑過來圍觀,期待著孫淡有更多的佳作問世。

孫淡現在在牆壁上寫的正是龔自珍的「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這首詩道也應景,就現在來說,科舉制度的確是國家選拔人才的最好手段,公平、公開、公正,對考生的綜合素質要求甚高。可是,到如今,八股文的題目好象已經出盡了,幾乎四書五經的每一個句子都有相應的範文。這樣的情況越是往後,越顯嚴重。

到清朝時,已經蛻變成一種過場,或者說一種儀式,已經失去了為國家選拔人才的初衷。

其實,這樣的詩未免沒有質疑朝廷取士政策的嫌疑。而且,還說什麼萬馬齊喑,這不是打大明朝和皇帝的臉嗎?若是在清朝,直接一個文字獄下來,就可以讓孫淡永世不得翻身。

但可惜這裡是明朝,胸懷開闊,自信強盛的大明。

大明朝不以言罪人,就算是大臣們指著皇帝的鼻子大罵,皇帝也不敢拿他們怎麼樣,反賠笑嘉獎。

有明一朝,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皇權受到極大制約。即便是如太祖、成祖這樣的一代雄主,有事也行不得快意之事。

所以,當孫淡將這首詩寫完之後。在考舍外圍觀的眾考官同時抽了一口冷氣,內心之中卻將孫淡佩服到了十足。

拋開孫淡這首詩本身的文學價值不談,單就孫淡這種敢說話的膽量,已是士林之楷模。

便有考官小聲嘀咕起來:「好詩,恰恰說到我心中去了。如今陛下雖然英明神武,可未免不受到小人的蒙蔽。比如皇考一事,我看就是有奸臣在背後挑唆。」

「對,肯定是黃錦,下官聽人說了,這個黃錦不斷在大臣們之間遊走說項,極盡威逼利誘之為能事,想遊說大臣們為陛下的父王正名。」

「是黃錦乾的?」趙鑒本就是老成君,聽到有人說這個八卦,心中一驚,忙小聲問。

「對,就是這個閹賊!」孫應奎咬牙切齒:「不然還能是誰?他曾經執掌過東廠,手頭有一些牛鬼蛇神,這段日拿出大量的銀去各家大臣家中,讓大家不要提皇考一事。若有不從者,更是一通威逼。此賊為了在陛下面前邀寵,連臉都不要了。幸虧陛下把東廠交給了畢雲,畢雲畢竟是讀過幾年書的,懂得道理,頗有氣節。可黃錦這個閹賊卻沒有這些顧忌,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接著呢?」趙鑒氣得身子微微發抖。

「有不少大臣們得了他好處,或者說怕了,也不說話。」孫應奎嘆息一聲,壓低聲音道:「萬馬齊喑啊,孫靜遠這句詩算是說到我的心裡去了。」

「哎!」眾人都是一聲嘆息,心情突然抑鬱起來。

孫淡剛寫完這首詩,心中正一陣舒爽,突然聽到外面的議論聲,心中突然有些發窘----這些傢伙實在太能聯想了,居然能將這首詩聯繫到大禮議上面去。捕風捉影果然是讀書人的強項,文字獄這種東西就是這麼牽強附會出來的,還好現在是明朝。就算事情被爆出去,也只能給自己平添一筆剛直不阿的好名聲,卻沒有什麼妨害。

果然,外面的考官們嘆息一聲,又紛紛點頭小聲議論:「看不出來,孫靜遠也是個敢說話的人。」

「孫靜遠的老師是李梅亭,以前國子監的,本就是個敢於直言的人。孫淡又是楊慎的好友,所謂近朱者赤,小楊學士的朋友自然是我等的同道。」

眾人越說越是讓孫淡汗顏,不知不覺中,自己竟被他們划到同一陣營了。

可以看出,大禮議一事已經醞釀成熟,各種矛盾都已經開始激化,已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了。

好在孫淡又開始寫一下首詩了,這才打斷了考官們的議論,否則讓他們再說下去,只會越發地不象話。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此句剛一寫到牆上,便有考官突然有些失神,喃喃道:「不對勁,這句子怎麼這麼熟悉,是不是哪個唐人寫的,頗有些盛唐氣象。」

「不會吧,大才如孫靜者,怎麼可能抄唐人詩句,還寫到牆上,有什麼意思?」

大家都覺得眼熟,心中皆覺奇怪,這兩句詩味道非常純正,讀起來朗朗上口,絕不是明詩風格。

可還是有人很慎重,便問孫應奎:「孫大人,你擅長詩詞,對唐宋元的詩詞也是非常熟悉,以前也在秘書監做過幾年官,讀書休說破萬卷,幾萬卷坑肯定是少不了的,你來看看。」

孫應奎也覺得這兩句非常好,道:「確實是孫靜遠原作無疑,唐宋元人詩句,我都通讀過一遍,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這下眾人這才同時讚歎:「孫淡竟然能夠寫出唐人風韻,殊為不易啊!這兩句已然不錯,卻不知後半首如何?」

正說著話,就有人小聲喊道:「安靜,孫淡在寫下半首了。」

如此一來,眾人都安靜下來,同時定睛看進去。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孫淡考舍里很清晰,能夠清楚地看到牆壁上的文字。

「兒童散學歸來早,

忙趁東風放紙鳶。」

這半首詩句一寫完,眾人都同時叫了一聲好。

眾人卻不知道,這首詩乃是清朝著名詩人高鼎的詩句。

「好詩,看起來質樸平白,卻將那江南陽春三月間的景物寫活了。」

「舉重若輕,宛如白樂天的詩句,這樣的句子也只能妙手偶得,至少我不認為當今還有人能寫出這樣的七言。」

「草長鶯飛二月天……」趙鑒突然嘆息一聲:「正值春和景明時節,我等卻被關在這貢院中。老夫已經忍不住想走出去,看看這初春的新綠了。」

眾人都同時點頭,又是一陣感嘆。

孫應奎滿眼都是嚮往,他本年輕,自然比年紀大考官們好動。在考場里關了六天,早就煩透了:「本科會試結束之後,咱們去酒樓喝點黃酒,然後聯袂去西山踏青吧。所謂春服既成,怎麼也浩浩蕩蕩去看一看那草長鶯飛,看一看那拂堤楊柳和滿山的春靄。」

「好,就依孫大人所言。」

「算我一個。」

眾人都小聲地笑了起來。

孫應奎道:「還好,有孫靜遠的詩詞,有他筆下的陽春和楊柳,我等在考場里也不寂寞。」

大家又都紛紛點頭。

趙鑒道:「孫靜遠果然了不得,先前三首詩詞且不說了,加上今天兩首,足可以留名史冊了。好了,我們等積聚在這裡成什麼樣子,若讓別人看了也不象話,今日估計那孫淡也沒有新的詩作問世,大家都回去值守吧。」

一眾考官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肩負的責任,聽趙大人這麼一說,也知道老集聚在這裡不是辦法。就安排那個李姓官員和一個姓向的考官在這裡盯著,紛紛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大堂。

還沒等眾人落座,向大人渾身是汗地跑進來:「又有新作了。」

「這麼快?」孫應奎猛地站起來:「不可能,就算他是詩仙李白,也不能寫這麼快。」

趙尚書也說:「的確如此,孫淡的詩詞自然是極好的,先前幾首已經他的才氣用盡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又有新作。就算有,依本官看來,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罷了。」

「卻不是。」向姓官員也不廢話,立即大聲念頌:「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越。意欲捕蟬鳴,忽然閉口立。」

孫淡所作的這首詩乃是清人袁枚的作品。

聽到這首詩,堂中眾人都沒有說話,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可能寫這麼快,怎麼可能寫這麼多,而且一首比一首精彩。

不但如此,孫淡的詩詞風格多變,時而清婉,時而質樸,時而慷慨激揚,好象沒有固定的寫法。

這一天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向姓官員二人在大堂和孫淡考舍之間跑來跑去,不斷將孫淡的新作帶過來。

這一天,孫淡又抄了十幾首納蘭容若的詞,這才罷手。

到第二天,孫淡又來了。接著十來首清詩,有龔自珍的,有錢謙益的,也有吳梅村的。

第三天,等孫淡將三面牆壁都寫滿的時候,這才罷手。

孫淡的最後一首是鄭板橋寫竹的,當趙尚書聽到那句「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時,已經徹底麻木到不能發出讚歎聲。

他端起一杯早已經準備好的酒,猛地喝了一口,然後摔在地上。

痴痴地坐了一個時辰,突然放聲大笑:「孫靜遠大才,若此科中不了進士,老朽將自己眼珠子挖出來。趙鑒我是何等的幸運,居然做了一個大名士的座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