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四十三章 糾纏(四)

乾清宮暖閣。

乾是天的意思,清是透徹的意思。

這裡是內廷之首,也是皇帝日常起居之處。乾清宮單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就是皇帝所住的地方如天空一樣清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實際上,從正德起,到嘉靖皇帝這一朝,先後兩個皇帝平日間也都不愛住在這裡。內廷有許多約束,過得也不自在。所以,正德索性住在西苑的豹房,而嘉靖則選擇了西苑的玉熙熙宮,圖得就是一個逍遙自在。

所以,自從做了皇帝,這個正經的皇帝寢宮,嘉靖還真沒來過幾次。

相比起玉熙宮的精舍,這裡要富麗堂皇得多。只可惜屋子實在太大,規矩實在太多,就連皇帝也感覺有些拘束。

此刻,暖閣之中總算沒有有太監和宮女侍侯。

屋裡燒了地龍,很是暖和,兩隻仙鶴香爐的口中也吐著沁人心脾的檀香。可嘉靖長期服用仙丹,身體比起常人來要奇怪得多。剛過去的這個冬天,他都只穿著一件寬敞的道袍,也不覺得冷。

此刻,被地龍一燒,嘉靖只覺得身上微微有些發汗。他正坐在椅子上,而陳皇后則端了一盆熱水正要替他洗腳。

五更星未滅,緩步出山門。昂頭向東立,解帶寬衣襟。鼻吸一口氣,直入丹田中,周身用神力,吐出疾如風。先似一支箭,後如一條線,既要冷於冰,又要白如鏈。嘉靖背心一片燥熱,精神卻異常亢奮。若不明白底細的人,一定以為這個大明朝九五之尊的萬歲爺剛服用了仙丹。

嘉靖此刻剛靜修完畢。因為最近陳皇后表現不錯,皇帝心中高興,就翻了她的牌子,嘉靖皇帝也不記得上次同皇后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了,不過,時間對他這種一心修道的人來說毫無意義。實際上,他也認為,只要自己這麼刻苦勤修下去,長生大道也不是什麼虛妄得不可觸的東西。

因為嘉靖所服用的仙丹很是古怪,吃了之後對房中之事提不起半點興趣,因此,他這次特意停了一天葯。

可自從進了乾清宮,皇帝就沒停過得說話,說的也全是修鍊上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時候,往日一聽到修鍊就勃然大怒的皇后今天卻出奇地溫柔,什麼也不說,就一臉崇拜地看著皇帝。

有這麼一個好聽眾在旁邊,嘉靖皇帝感覺很是不錯,也有心在皇后面前顯擺。如此一來,更是滔滔不絕,直說了一個多時辰,倒將自己說興奮了。

只可惜,皇后在旁邊聽得昏昏欲睡,可因為記得孫淡的話,表面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其實,心中卻是一陣大苦:孫先生啊孫先生,你要本宮耐心地聽萬歲爺的話。可看這死人的模樣,滿口胡言,簡直就是一個瘋子,這不是折磨本宮嗎?

聽到嘉靖念出這麼一段口訣,陳皇后腦袋裡全是蜜蜂在飛舞。可她卻還是適時地插上一句:「陛下,聽你剛才這句話,好象是仙家法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法門,又有何神妙之處?臣妾資質不夠,也聽不明白。」

這一問搔到了皇帝的癢處,嘉靖得意地笑了起來,難得地伸出手去摸著皇后的肩膀,說:「此口訣乃是劍仙道的法門,前幾日,王漓仙長剛傳給朕的。」

陳皇后忙道:「劍仙,是不是唐朝的什麼紅線、隱娘、空空兒他們那種?」

皇帝驚訝地看了陳皇后一眼:「想不到皇后你也知道啊,對對對,就是他們那種法門。劍仙流很有很派別,可論是何派劍仙功夫,均為劍氣、曰精、月華三合一方成其功。劍氣又稱殺氣、罡氣,劍仙派有一套奇巧絕妙的收、聚劍氣的功夫。曰精月華為太陽太陰二氣……」

「又開始了……」陳皇后聽得斗大如斗,表面上又要做出一副聽得入迷的模樣,心中卻不敢有半點走神,必要的時候還要插上一句驚嘆,此中的辛苦也不足為外人道。

一邊在口中感嘆著,一邊脫去皇帝的襪子,如眼是一雙蒼白的雙腳,上面布滿了暗紅色的斑點。

陳皇后心中一驚,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按了按,按下去的凹凼半天才復原。

這已經是明顯的水銀中毒癥狀了,陳皇后眼睛一酸,不覺停了下來。

「怎麼了?」察覺到陳皇后的異樣,皇帝突然問。

陳皇后當然不敢在皇帝面前說修行的壞話,經過孫淡這一段時間的耳提面命,她也知道皇帝最恨別人對他的修道指手畫腳。

要想保住自己的皇后位置,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說些違心話。

陳皇后一咬牙,心道:該死的,萬歲爺服用了這麼多大毒之物,這身體只怕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按理,我該勸戒陛下的。可是,今日好不容易同萬歲爺聚一次。今日若再駁了他的興頭,只怕他以後再不來見我了。一旦失寵,也不知道張狐狸要怎麼抱負本宮。罷,罷,罷,如今本宮還是先顧著自己要緊。

皇后面上露出微笑:「前些日聽孫先生說,這修行一事有四個要素:法、侶、財、地。萬歲爺修行的自然是最上乘的法門,又有王仙長從旁指點。這法、侶二樣是齊了。天子廣有四海,什麼樣的仙丹妙藥尋不來,而整個皇宮就是一個大洞府。萬歲若不能成仙,這世界上也就沒有神仙了。」

嘉靖哈哈一笑:「皇后的學問見長了,孫淡果然是個不錯的老師啊,朕讓他進宮來給你和張妃做老實,看來是叫對了。」

皇后一笑:「萬歲爺自然是聖明的。」

她跪在地上為皇帝洗腳,因為是春天,屋中也熱,皇后穿得也單薄。皇帝從上而下看去,只看到一截潔白的頸項,心中一動:這個皇后還真不錯啊,以前朕怎麼就沒發現了。

一念而生,心中便有火苗燃起。皇帝也顧不得許多,一把將雙腳出腳盆里抽出來,雙手一探就將陳皇后抱到榻上。

接下來自然是一翻雲雨。

陳皇后九旱逢甘霖,自然是暢快非常。她雖然年輕,可久經人事,如果不懂得那些事情。細細算來,今日正是危險期,准一個受孕的好日子。

若是能成功誕下一個皇子,自己的位置就算是保住了。

而她也會在後宮之戰中佔一個先手。

陳皇后心中對孫淡是感激莫名,又想到明天孫淡就要考試了,而如今卻陷在張貴妃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想到這裡,陳皇后不覺嘆息一聲。

嘉靖皇帝今日看陳皇后是無處不順眼,聽皇后嘆氣,忍不住問:「皇后在嘆什麼氣,難道怪朕往日間冷落了?你朕的性子有時候有些急,也曾經呵斥過你,可介意否?」

陳皇后忙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當時責怪臣妾也是對臣妾的關愛。臣妾現在嘆息的時,孫先生明天就要會試了,此刻卻還在張妃那裡說書。這個張妃妹妹也真是的,只顧這自己尋開心,卻不會替孫先生著想。」既然皇帝這麼問,陳皇后順勢說起了孫淡的好話,看能不能幫孫淡脫困。

自從得了孫淡的輔助,陳皇后背後可就算是靠上了一尊大神了。這段時間,整個晉商得了孫淡授意,都暗中使勁,將大把銀子送到陳皇后這裡來做政治獻金。有了海量的資本可以使用,陳皇后最近辦起事來也順風順水了許多,在宮中也籠絡了一大批人。

相比之下,張貴妃賭場里湊集的那點銀子同老西兒們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黃錦雖然也有錢,可惜陸家錢莊那邊有皇帝的股份,一分一毫都有明確的去出,沒辦法動用。

因此,這個後宮之爭到現在,張貴妃黃錦他們已經隱約地落了下風。

孫淡在御花圓里所遭遇到的一切,早就有人報到陳皇后這裡來了,直把這個大明朝的國母急得直跳腳。孫淡可是她未來布局的重重之中,如果他中了進士,將來入了內閣。不管是陳皇后將來生的皇子爭奪太子位,還是自己想保住皇后位置,有一個閣臣幫著說話,總歸要多幾分把握。

再說,陳皇后對孫淡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在她看來,世上無難事,只要孫淡肯出手,一切都能輕易搞定。

孫淡中進士這一步乃是整個陳皇后體系最核心的政治利益,斷斷出不得波折。

「呵呵,原來是這事啊,朕知道。」皇帝一笑:「皇后,夜已經深了,你也不要管這事了,張妃有分寸的。她剛坐滿月子,最近心情也不好。朕心疼她,她喜歡聽故事,就讓孫淡講給她聽就是了。恩,如果朕沒猜錯,等孫淡將他那個什麼公主的故事說完,就該到卯時了,應該趕得上去考場。實在不行,朕到時候叫人用馬送他進考場就是了,總歸耽誤不了他。」

陳皇后一聽,心中便以後怒火熊熊燃起,心道:到卯時?孫先生還怎麼備考,這不明擺著折騰他,讓他沒時間溫習功課嗎?

若換成以前的陳皇后,只怕早就給了皇帝一個冷臉子。

可如今的陳皇后好歹也師從孫淡學了那麼長時間《莊子》,心機比以前深沉了許多,也沉得住氣。

她突然想起孫淡以前說過該如何同皇帝接觸的話來,只得按耐下心中的不滿。裝出一副哀怨的神情,只拿眼睛盯著嘉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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