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嘉靖一年 第二百七十章 犟種

當然,什麼時候想皇帝提出這個建議,火候如何把握,卻是一個值得考量的問題。

作為陳皇后如今的貼身太監,手下第一幹將,畢雲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孫淡如今算是進了陳皇后的陣營,考慮到陳皇后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子,很多事情看不清也看不透,只得耐心解釋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現在不急,總歸要等陛下同大臣們先討論之後,有了定論再說。」

畢雲知道孫淡這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故意問道:「靜遠,依你看來,大臣們會如何討論,什麼時候能夠得出了一個定論?」

孫淡:「大明朝的辦事效率一向不快,況且此事關係到皇帝的皇考的實質,不能不慎重。因此,我覺得,至少在今年應該沒有一個最終的結果。況且,我覺得,馬上就是會試,陛下的恩科要緊,在考試沒結束之前,朝中所有的事情都應該會暫時放在一邊。娘娘若要向陛下建議去接皇太后進京,可在恩科結束之後。」

「這個可有什麼講究?」陳皇后還是不解。

孫淡當然不會對她說,只要恩科一結束,再討論皇考問題的時候,自然有新科進士們不滿眾臣將皇帝逼得母子不能相認,發出另外一種聲音。而這種聲音直接觸發了大禮議之爭,影響嘉靖朝政局達數十年之久。

這也是孫淡作為一個現代人的先知先覺。

實際上,皇帝大概也朦朧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才讓群臣反覆討論,只可惜,如今的朝臣們不會有人發出皇帝所希望聽到的聲音罷了。

孫淡淡淡地說:「也沒什麼講究,只不過,如今大家的心思都沒在著上面而已。」

陳皇后只得道:「如此,本宮就按照孫卿說的辦好了。孫卿的意見,本宮是相信的。」

孫淡:「多謝娘娘的信任,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內宮不得結交外臣。娘娘以後若有什麼事,可著畢公公來找我就是了。臣告退。」

他一施禮,就要離開。

「孫卿且等一下。」

「還請娘娘吩咐。」

帘子後面的陳皇后好象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突然說:「前些日子我同張貴妃打賭,我賭你能中今科順天府鄉試的頭名解元,好在孫卿果然得了第一,也讓本宮贏了不少。你說,本宮是不是該賞你點什麼?」

孫淡如今也是小有身家,對財物並不怎麼熱心。況且,皇家的賞賜未必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很多時候也不過是表示對朝臣的一種恩寵,有的時候是一雙鞋子,有的時候是一頂帽子,有的時候甚至是一盒點心。

孫淡忙道:「臣不敢要娘娘的賞賜。」

「你不要,可本宮不能不給。」陳皇后想了想:「聽人說孫卿你家道殷實,尋常東西也看不上眼。不過你們這些做才子的,大多喜歡字畫書籍什麼的。本宮手頭也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這樣,我聽本家的兄弟陳榕說你也是丹青妙手。本宮平日間也喜歡畫上幾筆,恰好畫了一副畫兒,就賜給你了。」

畢雲笑眯眯地捧出一個捲軸遞給孫淡。

孫淡聽說不是名家字畫,心中頗不以為然,可又不好駁了皇后的面子,值得接了過去,「謝娘娘的賞賜,臣告退。」

然後就同畢雲一道離開了豹房。

孫淡已經明白過來,先前畢雲說皇帝也要過來聽他講道根本就是騙自己的,事實是陳皇后私底下召見朝臣。

孫淡也不同畢雲多說,只無奈地擺頭:「老畢啊,你這是在玩火呀!」

畢雲有些羞愧,可依舊鎮靜地看著孫淡:「靜遠你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孫淡:「怎麼不可能呢,老畢啊老畢,以你我的從龍之功,還需要走皇后的門路嗎?說句難聽的話,老畢你就算什麼也不做,這輩子也會在東廠都督的位置上坐得穩穩噹噹的。而我孫淡,只要考中進士,進了翰林院,熬他一二十年,怎麼著也該入閣為相吧。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涉足後宮之爭,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如今的情形看起來挺簡單的,不過是皇后和貴妃爭寵。可你想過沒有,一旦這兩個娘娘將來有了皇子,事情就演變成奪嫡之爭了。一個不慎,你我都有殺身之禍。」

畢雲輕輕一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孫靜遠雖然學的是聖人之言,其實最最精通帝王術了。幹這種事情,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孫淡一呆,自家的事自家最清楚,說起真本事來,他所謂的名士大名不過是抄襲而來。若說起能夠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領,其實不過是現代人對古代歷史的先知先覺。可在古人看來,自己凡事都算無遺策,事事都領先別人一步,不正是活脫脫的從龍帝王之術嗎?

畢雲又勸道:「如果沒你我幫襯,不出意外,陳皇后遲早要被廢掉。」

孫淡心道:廢話,沒發生的歷史又有誰比我跟清楚。如果不出意外,幾年後,陳皇后將受驚而死。

畢云:「如果陳後被廢,張貴妃肯定回被扶正。到時候,就算你我什麼也不做,只怕他們也容不了我們。靜遠你不是想入閣嗎,你覺得到時候有沒有這種可能?你不惹事,可別人要惹你啊?以前你不是常常對老畢我說過一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覺得,你能獨善其身?」

孫淡雖然口頭不肯服輸,可卻也只能苦笑著承認自己如今算是進入了陳皇后的陣營:「老畢,我被你給害死了。」

畢雲見孫淡點頭,心中歡喜:「有靜雲在,陳後無憂也!只要能將太后接回北京,陳後的位置算是坐穩了。」

孫淡搖頭:「未必,陳後如今最要緊的事情是儘快生下皇子。老畢,皇帝如今還去陳後那裡嗎,一個月去幾次?」

畢雲心中一涼:「今上內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對於女色卻不怎麼放在心上。自進宮以來,就沒到陳後那裡去過一次。」

孫淡:「你得想個法子啊?」

畢雲苦澀一笑:「我能有什麼法子,老天保佑吧。陳後沒有誕下皇子,我這個做奴才的就是沒有根的人。」

孫淡同畢雲說了幾句,這才同他分了手。

他一邊走著,一邊隨手展開陳後的畫看了一眼。上面畫了一叢牡丹,牡丹上有兩隻蝴蝶翩翩起舞。畫得倒也生動,只可惜匠氣十足。孫淡有錢之後收集了不少名家字畫,黃山谷的字、趙佶的畫、李公麟的馬都有收藏,一般人的畫還入不了他法眼。

意興闌珊地將畫卷了,正要走,卻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偏僻之處。

正要尋路出去,卻聽得一片喊聲:「打死這個狗東西!」聽聲音起碼有十來人,都是小太監。估計是那些野小子們專門尋了這個僻靜的地方決鬥,皇宮中而已不一片凈土。有人的地方就有爭奪,小太監也不例外。

「啊!」痛楚的聲音凄厲地響了起來。

這聲音正是陳洪。

這一聲痛苦的叫聲讓孫淡心中一驚,尋著聲音向前走過去,穿過一條荒僻的小道,進了一道月門,就看見前面有一群人正在鬥毆。

孫淡對下層太監的生活沒任何認識,心中好奇,也沒急著走出去,就藏在一大叢冬青樹後面偷看。

卻見陳洪正在前面狂奔,後面追著十來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

他昨夜被人打成豬頭,本就鼻青臉腫,如今舊傷上面又添新傷,另外一隻眼睛也青了,鼻子也在不住流血。更離譜的是,他身上的宮服已經被人徹底撕成了兩片,露出光敞敞的胸膛。在那胸膛上面,橫七豎八的全是傷疤,看起來猙獰可怖。

他空著的一雙手緊緊地捏著拳頭,指節已經破了皮,紅燦燦甚為醒目。

陳洪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身上和頭上全是白氣騰騰而起,整個人像是坐在蒸籠里一樣。

後面那十多個小太監也跑發了熱,頭上額頭上全是汗水,一個個喘得接不上氣來。他們手上都提著木棍,不住在陳洪背後揮舞著,可惜總是遲了一步。

饒得如此,那些太監卻不肯放過陳洪,尤自大喊:「快攔住這個鳥人,今日非打死他不可。」

此刻,白雪還在紛紛揚揚而下,陳洪每跑一步,就有幾滴鼻雪撒落在血地上。

他一邊跑一邊惡狠狠地扭頭喊:「他奶奶的,你們還不依不饒了?有種就追上來把我整死,你們的模樣我可都記住了,過了今日,咱家慢慢跟你們算帳。」

陳洪身高臂長,比同齡人高出一頭,跑起來也快上許多。

後面那群人追了半天,死活也追不上來。

一個半大太監著急地對身邊的同伴喊:「哥哥們,你們還是快點。陳洪這廝實在可惡,剛才我正同人好好地耍錢,這個賊廝鳥上來一句話不說,搶了錢就跑。不打死他,這紫禁城還真成他天下了。」

陳洪哈哈一笑,回罵道:「白德化你這個小畜生,爺爺搶你的錢是看得起你。你這小東西往日間見了爺爺都是規規矩矩的,每月都有孝敬奉給咱家。最近攀上了御馬監的公公,得瑟了,不想出錢了。咱就是要搶你的,讓你看看馬王爺究竟有幾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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