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天歌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後宮

坤寧宮花園。

夕陽正西下,颯爽秋風中,有坤伶的歌聲隨風而來:

「春風無奈,又送一春過。

好事蹉跎,贏得懨懨春病多……」

正是正宗的吳俁軟語。

皇帝眼睛突然一亮:「曲兒倒是一般,可詞卻寫得妙,是誰送來的戲班子?」

他身邊坐在陳皇后和張貴妃,身後有十來個太監宮女侍侯著。

聽皇帝問,陳皇后還是那副死板的面孔,「回陛下的話,是張妃讓人從外面請進來的,聽說是京城有名的展家班,臣妾聽著這曲兒唱得不錯。加上陛下前一段時間為順天府鄉試一案而憂心。臣妾見陛下心中煩悶,就從張妃那裡把這個班子借了過來,讓陛下聽著解解悶兒。」

嘉靖皇帝的后妃們才進宮沒幾個月,卻一個個都操起了京片子,也算是入鄉隨俗,又得人還學得不錯。陳後本是河北人,學起來也快,不過百來日,就已經能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京師話。

只可惜她為人古板,順溜的京片子在她口出說出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怪味,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皇帝聽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加上又想起鄉試案,更是有些不高興。可表面上他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溫言道:「皇后有心了。」

皇后卻道:「是貴妃有心了。」

皇帝看了看陳後身邊美艷如花的張貴妃,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曲子不錯,朕挺喜歡。」

張妃子有些得意,欠了欠身子:「陛下這些日子清減了,臣妾心中好生難過。」

皇帝嘆息一聲:「今日朕難得同你們聚一聚,就不提這些煩心事了。」

「是。」

可陳皇后卻不肯罷休,突然大有深意地看了張妃一眼,道:「陛下,這事還真是張妃有心了。聽說這個展家班最近紅得很。不是公卿士大夫家,還請他們不動。出場的台班也是極昂貴的,每唱一齣戲,就得上百兩銀子。陛下,請戲班子的錢可是張妃自己掏的腰包,陛下可不能虧了貴妃啊!」

張妃本就胸無城府,聽陳後這麼說,更是得意:「不過是幾百兩而已,如果能讓陛下高興,再多的錢也不打緊。」

皇帝的臉卻冷了下去,他鼻子里哼了一聲,對張妃道:「張妃最近好象很有錢啊!」

張妃聽不出皇帝話中的意思,抱怨道:「陛下,臣妾能有多少錢,宮中窮成這樣。這裡面的日子看著風光,可依臣妾看來,還比不上以前在安陸自在寬裕。」說著話,她嬌笑一聲,嘟著紅唇,想要撒嬌。

她知道自己比陳後要漂亮些,而皇帝也最喜歡自己這種小鳥依人的嬌媚。

可皇帝的心思卻不是張妃所能理解的。

嘉靖一想起科場舞弊案,又想起張妃在其中搞風搞雨,便拂然變色,鐵青著一張臉冷冷道:「看來愛妃是受不了窮的人,古人云:窮則變,變則通。可愛妃做事有時候未免太過了些,朕看不出愛妃怎麼『通則久』。」

張妃吃皇帝這麼夾槍夾棍的一句,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嚇得花容變色,眼睛裡有淚花閃過。她蠕動著嘴唇:「臣妾,臣妾……」了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陳後看得心中一陣痛快,暗道:笨蛋無藥可救,這宮中,有君王的寵信固然能在一開始得許多便宜。可若想穩固榮寵,卻是一門大學問。以色事人,終歸不能長久。

宮中十來萬太監宮女,歸制如此之大,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小的王府。人多嘴雜,百樣人百樣心思。

陛下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當這個家,可不回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做事前還得想著宮中其他人的反應,以及後果。

我們做女人的,青春華年也就那匆匆十年來。要想在這宮中生存下去,沒點智謀,死都不知道什麼死。張妃你不過是草包一個,還有你所極力籠絡的那個黃錦,也是一個大笨蛋。

哪比得上我,我陳後手上可有一個天下聞名的大才子,跟我斗,你還嫩了些。

陳後還是不肯放過張妃,難得地笑了笑,裝著求情的樣子對皇帝說:「陛下也不要責怪張妃,她請這個戲班子進宮來,卻有另外一層意思。」

皇帝:「什麼意思?」

陳後:「張妃知道陛下喜歡孫靜遠的文章詩詞,剛才戲班子唱的這齣戲的戲文就是孫靜遠寫的。」

皇帝大為意外:「原來是孫淡寫的詞,哎,朕就說怎麼聽著這麼耳熟。」他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擺頭苦笑:「這個孫淡,詩詞戲曲道德文章話本評書樣樣來得,可就是為人狂放了些,睚眥必報,有時候還真弄得朕有些惱火啊!處置孫鶴年的時候,他居然協助孫鶴年畏罪自殺,真真是無比的可惡。可朕有能拿他們怎麼樣?畢竟,孫淡是孫鶴年的晚輩。忠孝二字他都占著了道理,朕若真處置了他,豈不要遭受士大夫們的非議?」

陳後嘴角不為人察覺地歪了歪:「陛下說的可是孫淡和黃錦之間的事。」

「還能是什麼?」皇帝嘆息一聲:「這二人都是朕的從龍之臣,朕也是心軟,念著他們從前的功勞和情分。若換成其他君王,早就把這兩個不聽招呼的傢伙給收拾了。朕也是命苦,這二人一個是朕最好使的管事,一個是朕的智囊,卻怎麼就不肯和睦相處呢?」

陳後故意道:「陛下說得是,這二人都是有大才的人,若能和睦共處,對陛下,對國家也是一件幸事。」

皇帝眼睛一亮:「皇后你可有法子。」

陳後見皇帝被自己繞了進去,道:「其實,這世上所有的矛盾都是因為缺乏了解和溝通,孫靜遠和黃錦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一個月中也見不了幾面,一個疙瘩解不開,誤會也就越來越深。」

皇帝以手扶額:「皇后說得有道理,這二人平日里是缺乏交流,要想解開他們心中的疙瘩,是得讓他們找幾個機會坐在一起好好談談。朕得想個法子讓他們成天呆在一起。」

「不過……孫淡是外臣,進不了宮的。」皇帝有些苦惱。

陳皇后微微一笑:「陛下,臣妾倒有個法子。」

皇帝眼睛更亮:「講。」

陳後:「按照朝廷的規矩,外臣還是可以進宮來的。陛下以前不是說要給孫淡一個出身嗎,何不任命他做內書堂的學長,讓他進宮來教宦官們讀書。如此一來,孫淡就可以同黃錦天天照面,見得多了,二人之間的芥蒂自然消弭於無形。」

嘉靖擊節叫好:「妙,這法子好,民間有句俗話叫日久生情,這孫淡和黃錦見天照面,在朕的眼皮子下,估計也會不會亂來。朕剛親政,很多政務也需要有人協助,孫淡有大才,正合用。」

所謂內書堂其實就是太監學校,明制,宦官不得干政,也不許讀書識字,選用的太監基本上都是文盲。可成祖靖難登基之後重用宦官,宦官的權利不斷增大,擔任了很多職務,不少職務文盲是沒辦法勝任的。所以,在宣德年間,宮中就設了內書堂,用來讓太監讀書識字,以便在將來擔任一定的領導職務。

見皇帝點頭,陳後眼睛裡有精光一閃而逝。心道:「孫淡能進宮來,固然能為天子出謀劃策,其實又何嘗不能做本宮的智囊。有此高人在手,你張妃還憑什麼跟我斗?」

陳後已經知道自己本家有一個叫陳榕的人有秀才功名,也參加了今科的順天府鄉試。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她心中大為歡喜。如今,宮中后妃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其殘酷之處更勝於朝中的政爭。朝政之爭,失敗者大不了被罷官奪職,未來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宮中的鬥爭一旦失敗,就要被打入冷宮,一輩子都沒有翻身的可能。

可如今,張妃已經得到了黃錦的支持,在宮中聲勢甚大。且張妃又深受皇帝寵愛,大有取她皇后位而代之的趨勢。

陳皇后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女人,在宮中又沒有什麼人幫忙,頓覺勢單力薄。

一聽到本家出了陳榕這麼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立即興奮起來,就馬上讓人出宮去見陳榕。

可回來的人帶來了一個令陳後非常失望的消息:陳榕就是一個不通世事的書獃子,休要說給她出謀劃策,見了人,說不了三句話就臉紅,准一個無用的廢物。

不過,陳榕同年皆好友孫淡卻是一個大明鼎鼎的厲害角色,不斷才華冠絕天下,耍起心機來,手段也極為狠辣。黃錦且不說他,他同孫淡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對手,被孫淡捉弄得灰頭土臉也不讓人意外。就連江華王當初不也栽倒在他手中。

江華王什麼人,手下能人異士無數,每一個人拉出來,都是一時之俊傑。若不是孫淡,只怕陛下如今還在湖北當他的憋氣王爺吧!

據陳後看來,孫淡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否則,當初也不可能為他恩師李梅亭一事在京城四下奔走,出錢出力,最後終於將李梅亭從詔獄中救了出去。否則,他也不會冒險幫助孫鶴年在北衙自殺。

有陳榕同他的同窗之情,再結以恩義,未必不能籠絡住這個大才子。

有孫淡幫忙,還愁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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