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天歌 第二百零一章 寧向直中取

孫淡慌忙走上前,定睛看去。卻見眼前是四件木牌和四件三角小旗,上面印著一個「令」字,用藍繒製作,牌用椴木塗以金漆。

他有些吃驚,這東西可是等同於尚方寶劍一樣的存在,是皇帝授予地方大員,作為便宜行事時的標誌。一般來說,只有總督和巡撫一級的官員才有此特權。因為古代法制混亂,很多時候依靠人治。加上信息不通,遇到緊要事務時,需要總督們臨機決斷。所以,需要一種凌駕於法律之上的權威。

當然,皇帝臨時派出欽差的時候也需要授予王命旗牌。像孫淡現在的情形,也有些類似於欽差。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若沒有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權利閱讀皇家檔案。

能夠被皇帝授予如此大權,孫淡驚訝的同時也感覺到身上的壓力。由此可見,朝廷的財政惡化到什麼程度,也由此可見皇帝意欲扭轉正德以來糜爛的財政狀況之決心。

謝了恩,接過旗牌,收進一個漆木盒子之中,皇帝又問他什麼時候能夠拿出一個確實的章程來,還需要做什麼準備工作。

孫淡整理了一下思路,心中已有定計。若說是章程,這個倒難不倒他,到時候大不了從張居正的改革中抄幾條就可以了。不過,張居正的改革那是在四十多年以後的事情。時世不同,社會形態不同。若生搬硬套,未必適合如今這個時代。為了保險,還是先做些社會調查為好。而且,皇帝現在威權不重,匆忙改革,未必有一個好的結果。

摸著石頭過河是最佳選擇,實在不行,可以先在順天府的一個縣城做個試點看看效果,如果可行,等以後再推廣也不遲。

孫淡把自己這個想法同皇帝簡單地說了說,嘉靖點了點頭,贊道:「孫卿雖然年輕,卻是個老成之人。先在順天府弄個偏遠縣份試試也好。一邊試,一邊斟酌,幾年下來,大概可以摸索出一套切實可行動的辦法。」

說在這裡,他眼睛突然一亮,看著孫淡,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被皇帝用這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孫淡心中有些不安。可表面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狀:「陛下聖明。」

皇帝嘴角的笑容綻開:「要不,孫卿你選一個縣試試,你來做這個縣令?」

孫淡嚇了一跳,內心中,能夠在地方上獨擋一面固所願也。如果能夠藉此機會在地方上磨練幾年,有了基層工作經驗,將來回中央,也算是一筆從政資歷。可是,他現在小秀才一個,真去做七品命官,天下文人的唾沫噴也將他噴死了。

孫淡忙道:「不可,孫淡如今是一個小秀才,如今突然做一縣的縣令,於朝廷制度不合。」

「如果朕下恩旨呢?」

孫淡不動聲色:「會被內閣駁回的,休說內閣,只怕吏部那關都過不了。」

皇帝有些失望:「那些文官們也實在有些難纏,有沒有其他法子呢?」

孫淡也覺得無奈,只道:「臣馬上就要參加恩科考試,只有等明年中了進士才能為君父分憂了。」

「這倒是一個好法子。」皇帝興奮起來了,背著手在屋中走來走去,喃喃道:「還有幾天就是順天府鄉試,等孫卿中了舉人,就有資格做縣令了。到時候,朕一道恩旨下來,誰還敢說三道四?」

鄉試考中了以後就稱為舉人,舉人實際上是候補官員,有資格做官了。按明朝的科舉制度規定,舉人可以到吏部註冊,可以取得一定官職,可以當縣官了。當然這個職位很少,每年大概就四十人到一百三十人的名額。舉人的名額很少,那麼舉人當中候補做官的人就更少了,這樣就往往有候補官。

正如皇帝所說,到時候,只要他下一道聖旨,吏部的人也不好說什麼。

孫淡腦子有些發矇,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皇帝使勁地搓著手,笑道:「反正秋闈結束到春帷也有三四個月時間,孫卿一邊做官一邊在你所管轄的縣中實行新政,一邊準備考試。到時候再去考進士……呵呵,朕突然想起一件事。」

孫淡禁不住問:「陛下突然想起什麼事?」

皇帝:「若孫卿你在會試的時候中了會元,然後殿試的時候中了進士甚至進了三甲,朕若就不得不讓你進翰林院,到時候,你那個縣令可就做不成了。」說著話,嘉靖竟然有些發愁起來。

孫淡心中好笑,道:「陛下,科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大才如唐寅者,中了解元之後不也屢試不第,誰也不敢說自己必中。沒準孫淡連舉人都中不了,倒也辜負聖望了。」

「你中不了?」皇帝驚訝地看著孫淡:「以你的才華也中不了舉人?」

孫淡點點頭:「科場上的事情沒有一定之規,文章的好壞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來判定。就算你寫的文章字字珠璣,若不合考官的口味,也未必能中。而且,到時候,沒準考題不是考生擅長的題目,臨場發揮不好,考砸了也是有可能的。」

「這倒是一個問題。」嘉靖有些苦惱:「考官的口味不好說,不過,這才順天府秋闈的主考是喬宇和孫鶴年,他們二人喜歡什麼樣的文章,你下來研究一下就知道了。」

孫淡面色一變,輕輕道:「陛下慎言。」考官的名字是國家機密,一般來說都不會提前泄露的。要在考前三天由皇帝定奪。一旦名單確定,所有的考官都要入主貢院,不能見人,不到考試結束不許出來。

不過,今年的順天府秋闈有些邪性。皇帝這邊還沒宣布考官名字,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主考和副主考的名字了。就能史萬全這樣的商人都興沖沖跑到孫淡面前邀功,看樣子,皇帝的保密工作做得並不好。不過,考官的名單是文官們拉出來的,估計也是由他們泄露出去的。

但表面行,孫淡還是做出剛直不阿的姿態。

皇帝卻不以為然,又拉開抽屜,掏出一軸已經封好的捲軸放在案上:「考題不是考生擅長的類型也是一個問題……這件東西孫卿可以看看。」

孫淡不疑有他,接過捲軸啟了封,順口問:「陛下,這是什麼?」

嘉靖笑了笑,低聲說:「你是我朝僅次於楊慎的才子,又是朕的肱骨心腹。這幾份考題是朕花了些心思擬訂下來的,你幫著拿個主意,看題目出得可對。」

「原來是考卷!」孫淡手一顫,手中的捲軸差點落到地上。

他也不遲疑,提起考卷湊到蠟燭上就點著了。

嘉靖勃然大怒,禁不住叫了一聲:「你……」

孫淡輕輕道:「陛下,這份卷子臣可沒看。君子做人做事,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科舉能來朝廷的輪才大典,國之根本。孫淡讀聖賢書,行的是聖人正道,卻不肯走此終南捷徑。此事若傳了出去,臣身敗名裂不要緊,陛下將來還如何在朝中樹立權威。臣辜負陛下的一片心意,萬死!」

卷子飛快地燃盡,化著幾片灰燼被風一吹,滿屋都是。

嘉靖剛開始的時候還一臉鐵青,看孫淡的眼睛裡也全是精光。他本就看重孫淡,自然希望這個貼心的從龍功臣能夠順利中舉,也方便推行未來的財稅改革,心中熱切,也顧不得人君的體統。

見孫淡如此不上道,他心中十分惱怒,幾乎要怒吼出聲。

可一看到孫淡坦然的眼神,嘉靖心中卻有些羞愧,漸漸地,眼睛裡的精光也收斂了,化成一絲敬佩。

「果然是無雙國士,果然是朕看好之人。休說你的腹有錦繡,驚才眼絕。但這份品性和道德,也是個值得依託大事之人!」嘉靖叫了一聲好,「孫卿,朕也是太操切了,想讓你有十足把握中這個舉人,行事也未免荒唐。此乃朕之過也!」

孫淡靜靜地說:「臣不是御使,剛才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臣駑鈍,辜負陛下厚恩,本是死罪。不過,臣做事只依著本性,只有依著本心做事,自然就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好好好,孫靜遠果然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嘉靖興奮地笑起來:「其實,朕也是多慮了,以你的才學,若連個舉人也中不了。朕倒要問問兩個主考官,他們的眼睛瞎了嗎,他們是以什麼標準取士的?」

孫淡得到皇帝讚揚,心中暗喜:其實,若換成以前的孫淡,遇到這種公務員考試,有人漏題,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過,咱腦中的資料中可是清清楚楚記錄著正德十六年各省鄉試的考題,連來年的會試和殿試的題目都有,需要你皇帝漏題嗎?傳出去,豈不變成孫某人一身中洗之不掉的污點。

再說了,就算歷史發生了重大改變,考題變了,以自己腦中龐大的題庫,什麼標準答案找不到?

這事是斷斷干不得的。

當然,姿態還是要做一做的,怎麼說也得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正人君子才對。

如今,這一招果然奏效。

我孫淡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同以前也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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