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 起字

孫淡家祖傳的那間店鋪有七十平方大小,後面帶著院子,頂上還加了一層用做夥計的住所。如今被租給一家布店,每年有些租金入項。雖然不多,可最近社會穩定,商業繁榮,租金也跟著水漲船高不斷上揚。

明朝經過九代帝王的精歷圖治,海內生平,國雖不強,老百姓生活卻很富足。連帶著地價也跟著翻跟頭一樣往上走,仔細算了一下,那家店鋪現在也已經漲到一千多兩銀子,如果能夠賣了換成銀子,正好能在京城買一間不大不小的院子。

這事要想做成,關鍵一點是要張知縣點頭。

自古民不與官都,抄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一個知縣不過是七品的小官,可手上捏著普通小民的生死,可以說想叫你活你就活,想讓你死你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細細想了想,孫淡他現在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已經擠身於士林。天下讀書人都是一家,平日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手頭掌握著社會輿論導向,以天下為自己任,一個個以天之驕子自居。只要一聽說讀書人被一個低賤的屠夫如此欺壓,還被奪了產業,不問情由,立即就會群情激憤,恨不得將肇事者打死才甘心。

因為讀書人身份高貴,讀的是聖人言,學的是道德文章,自然是站在正義一邊。

如此,換任何一個人來判定這事的是非曲直,都會判孫淡勝訴。

況且,張知縣又是孫淡名義上的老師,不幫自己學生難道還去幫萬屠夫?

孫淡這麼一想,心中已經安穩下來。

換了讕衫之後,就帶著馮鎮昂首進了縣衙。

最近,秋稅已經收繳完畢,張知縣倒也清閑下來。孫淡來拜見他的時候,他手中正捧正孫淡所著的《傳清小集》看得入迷,見孫淡進屋,將小冊子一扔,指了指,笑著說:「幾月不見,孫淡你的文章詩詞寫得越發地出色了,這集子里的幾篇時文當真是圓熟融通,挑不出任何毛病來。至於裡面的幾首詩詞,雖說是遊戲之作,卻也雅緻。」

他嘆息一聲:「你也不過才讀了半年書,就有這等水準,果然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孫淡恭敬地作了一揖:「還不是老師調教出來的,孫淡不敢自得。」

知縣張端哈哈大笑,欣慰地摸著鬍鬚,道:「你這傳清的字可是小楊學士替你起的?」

「不是,是學生自己給自己取的。」孫淡有些羞愧,現在想來,取這個字卻也有些惡搞,不太合適。

「哦,我就說嘛,小楊學士不會給你去這種字的,根本就不通嗎?」

孫淡忙道:「學生才疏學淺,家中又沒有長輩,就胡亂起了一個。」

「孫淡,你若不嫌棄,為師倒可以幫起一個。」張端微笑著看著孫淡,一臉期待。

孫淡正愁找不機會同張知縣拉近關係,聞言大喜:「還請老師賜字。」

「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就叫靜遠吧,你看可好?」

孫淡忙又是一作揖,裝出一副歡喜涕淋的模樣:「多謝恩師賜字,孫淡……孫淡自父親去世後就沒有長輩了,今日沒想到能得到恩師的……學生,學生……」

張端也自感動,嘆息一聲「孫淡你得了今科院試案首,本縣與有榮焉。我在知縣任上,能親點你這麼一個才子出來,也是高興得緊。以你之才,若痛下苦功,未必不能得個舉人給本縣長長臉。現在距離下屆秋闈還有兩年,不知孫淡你有何打算?如何沒有出去,家兄剛辦了個書院,你可去就讀,到時候你去參加鄉試,家兄去考舉人,師生二人同時高登龍門,豈不又成就一段士林佳話。」

孫淡知道到下一屆秋闈根本用不了兩年,正德皇帝也沒幾個月好活,一旦嘉靖繼位,明年秋天就要開恩科。能夠去張知縣大哥張璁那裡讀書,同未來的大紅人,嘉靖朝第一任內閣首輔搭上關係自然再好不過。可現在去浙江,千里迢迢,時間上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忙恭敬地道了聲謝,又道:「只怕要讓老師失望了,我剛接到我孫家族長的命令,讓我隨孫家子弟一同搬去京城,孫淡也將在國子監讀書。」

「恩,孫家要搬去京師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梅亭兄去國子監做官的事情我在邸報上也看到了。你能去國子監讀書可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啊!」張端有些驚喜,見孫淡茫然不解,笑著解釋說:「國子監校規很嚴,規矩也多。一般人聽到國子監的名字,心裡就怕了三分。其實,孫淡你讀書認真,又才華出眾,倒不用擔心。國子監之所以管理嚴格,那是因為入監的監生中大多是功臣貴勛家的子弟。這些子弟仗著父輩的勢,讀書不用功,成天只知玩耍,這樣的學生國子監的祭酒和教習們自然心中厭惡,打起板子來也毫不留情。」說著話,張端哈哈大笑起來。

孫淡心中好笑,也陪著張知縣笑了幾聲。

「其實,進國子監讀書還有一樁好處,就是能認識不少勛貴子弟。你將來若入仕,有此人脈在手,做起事來也方便許多。」張知縣說:「你我有師生情分,這種話我本不該說的,可你如今得了功名,又一心走仕途這條道路,為師覺得有義務給你提個醒。」

孫淡心中感動:「老師恩情,學生銘記在心。這次回鄒平除了取家眷外,也想在走前同恩師道一聲別。當初若不是恩師在縣試上點了學生頭名,讓學生有了信心,學生現在只怕還在孫家做一個身份卑微的雜役。」

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張知縣也有些傷感:「去北京之後好好讀書,天子腳下,居之不易,不知孫淡你在鄒平還有什麼俗事未了,一併說來,為師幫你都給了結了。」

孫淡聽張端這麼說,知道戲肉來了,提起精神,道:「學生這次回老家倒沒什麼要事未了,只不過,京城物價甚高,學生每月那點廩米只怕不夠開銷。學生雖然是孫家子弟,可年紀已長,又是旁系子弟,不能再住在院子里,需要在京城另覓住處。學生這次回來,本打算將住所賣了,看能不能在京師買間小屋。可京城房價嚇人,我手頭這點錢夠什麼用?想來想去,家中還有一間鋪子,只可惜那鋪子被我老泰山給佔了去。若是拿問他要回來,倒夠在京城裡的支出。」

「有這事?」張知縣有些驚訝,「究竟是何情形,靜遠你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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