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 塵埃落定

原來,考生的號舍之中雖然放有糞桶,考生內急可以就地解決。為了防止考生作弊,每個考生上廁所時都需派專人盯著。但考場里有兩千多考生,大家輪流出恭,只怕等半個時辰也未必能輪到。

而且,大量的人力被茅房問題牽扯,還談何維持考場秩序?

再說了,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體面,寬衣解帶時有一個衙役在旁邊盯著,目測其尺寸,感嘆其經緯,也未免有辱斯文。

所以,在實驗過多年之後,朝廷決定給每個考生配備一個便桶。

如此一來,令人惱火的解手問題算是得到解決。

不過,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院試還好,天氣也不熱。

可等到秋闈,秋老虎肆虐,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幾天。幾千人在裡面拉屎撒尿,臭氣熏天不說,還有可能引起大瘟疫。

所以,考場又有一個新規定,考生大便之後,可以請示之後提著便桶去茅房涮洗。每個考生在入場之前都會到衙手中領得一個寫著「出恭」字樣的號牌,一旦需要倒馬桶,只需將牌子掛在門口,自然有人過來開門。

見孫浩掛出牌子,有衙役過來打開了舍門,放他出來。

孫淡提著馬桶,因為不敢說話,只能重重一跺腳,然後咳嗽一聲。

「別說話,否則轟你出去!」有衙役低聲怒喝。

好在這個不大的動靜總算驚喜了沉睡中的孫淡,他直起脖子,朝孫浩笑了笑,拿起火石火鐮去點桌上的油燈。

孫浩這才鬆了一口氣,不停擺頭,暗道:「入娘的,你總算知道起來答題了。」

「別亂看,快走,快走。」衙役還在催促。

等孫浩從茅房回來,天已經完全黑下去了,所有的號房都已經點了燈,將一座貢院照得亮如白晝。

貢院坐落在大明湖邊上,白日里出了一天太陽,湖水蒸騰而起,如夜時,氣溫下降,便凝集成茫茫白霧,在考場里瀰漫開來,被燈光一照,乳白粘稠地在空中翻卷。

如夢如幻,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孫浩看到孫淡正抬起頭獃獃地看著白茫茫的霧氣,不知道在想什麼。

「該答題了,我的淡哥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發獃!」孫浩坐回號舍,突然想哭。

終於,孫淡開始動了。他從茶壺裡倒出一碗茶水,仰頭「咕咚」一聲咽了下去,眼睛裡有光芒閃動。

他將碗放下,提起筆來,嘴角有淡淡的笑容浮現。

睡了一整天,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現代,回到了那間堆滿文件的辦公室,回到了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年代。

多麼美好啊,只需每日在辦公室坐上一坐,到月底就有豐厚的薪水可領,如果說世界上真有天堂的話,那麼,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對古人來說就是天堂。

一切都是那麼地不真實,就好象在夢境中一樣。

在那裡,他看見另外一個自己照舊生活著。

在那裡,他因為工作出色升值了,被調到旅遊局去做了個副主任科員。在那裡,他戀愛了,認識了一個小學老師。在那裡,他同女朋友一起交了房子的首付把鄉下的父母接進了城。

是的,在那裡,另外一個自己正在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人生。

如此,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是的,那一切都是在夢中,相比之下,眼前的一切反顯得真實。就好象現代的那個自己不過是,明朝孫淡的一個夢境。

珍惜現在吧,好好活著。

孫淡深吸了一口氣,提起筆在紙上寫道:

「推內求之心,有無時不自驗者焉。

蓋所亡所能,亦因人心為得失者而耳。日知而月無忘者焉,豈尤有優遊之候誒!

今夫時積而日,日積而月,月積終身焉,故無人不行乎其也!

……」

這是呂留良的《日知其所》,也是八股文中的千古名篇。

呂晚村先生是明末清初最傑出的學者和思想家,八歲能文,是清初抗清義士和精神領袖。後人對呂留良的認識大多來自雍正十年時的文字獄,呂留良是在死後四十九年,受湖南儒生曾靜反清一案牽連,被雍正皇帝欽定為「大逆」罪名,慘遭開棺戮屍梟示之刑,其子孫、親戚、弟子廣受株連,無一倖免。

不過,真正讓普通百姓知道這個人的名字,還是呂四娘刺雍正的傳說,這也是後世許多武俠小說的題材。當然,傳說也不過是傳說,沒有任何事實依舊。

但不可否認,呂留良是明末最有名的學術大師,同他比起來,現代的所謂的國學大師根本不值一提。

大師的代表作難道連這場小小的院試也應付不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孫淡還是不急不緩地寫著,用的是標準的館閣體,為的就是怕在謄錄的時候被書辦們抄錯。

院試的每一張試卷都要由專人謄錄,明朝時讀書人不多,識字率也不過百分之一,甚至更低。加上很多學童沒有見識過名家字帖,也沒專門練過書法。就孫淡所知道的,許多人的字還都是一塌糊塗的我字體王八體,潦草得不堪入目。

有人就因為字跡太潦草,在謄錄時被人抄錯了字句,最後名落孫山。

孫淡對自己所抄的在這篇文章信心十足,但意外之所以被稱之為意外,很多時候就因為一點小小的疏忽。

細節決定成敗,孫淡絕對不會讓那樣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

呂留良這篇文章很長,大約兩千多字,抄起來要花不少時間。

但孫淡還是不緊不慢地抄著,倒將對面的孫浩看得渾身是汗。

……

「稟大人,考生孫淡已經考試答題了。」一個考官跑進屋面色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王元正呵呵一笑:「好個孫淡,在我的考場里睡了一整天,現在總算知道起來答題了。狂生,狂生!若換成我的性子,這樣的人即便再也才氣,也一概不取。」

那個考官道:「王大人,我看這個孫淡還真有些魏晉古人的風度呀!」

「什麼風度?」王元正突然有些生氣:「狂妄、放達?」

「是有點。」

王元正:「科舉本為國家取士,將來是要做官的。什麼叫做官,代天子牧守,和諧四民,調和陰陽。真要做一個朝廷信賴,百姓擁戴的好官,還真得要將性子磨圓,火性去掉才行。」

「大人說得是,卑職受教了。」那個考官由衷地說:「不過,孫淡才名震動山東,一首五言更是為市井百姓傳唱不息。若不取他,只怕有失公允。」

「誰說不取他了?」王元正一笑:「君子行事,當執中而行,以孫淡的才氣,我估計得今科案首應該沒任何問題。不過,他年輕氣盛,若就此中個小三元,只怕對他將來不利,的壓一壓,得了第二名,或者第三名正好。」

「可是大人,考生的卷子都要糊名謄錄,怎麼才能看出哪張是他卷子呢?」

「不難。」王元正摸了摸鬍鬚:「前幾日我從鄒平縣和濟南府那邊調了孫淡的答卷過來看過,這小子風流放達,寫起文章來偏偏古樸厚實,格式也是十分嚴謹,很容易從裡面把他的卷子找出來的。到時候,遇到這樣一篇文章,也不用多想,直接放在第二名好了。至於孫家的孫岳,他的文章辭藻華麗,可放在第一,壓孫淡一下。」

「大人英明。」

看了一眼沙漏,王元正說:「時辰到了,收卷吧!」

「當!」一聲清脆的鐘聲響起,本科山東院試塵埃落定了。

此時,孫淡已經抄完了那篇文章。輕吁了一口氣,平靜地坐在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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