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折 新蘭滿長街 段四五 結局

從京師到南直隸,要經過幾個省,御林軍一路南下,到達蘇州的時候,已經是十月間了。此時張問一面從南京調兵,一面又傳旨周邊南方數省的地方軍向廣東合圍,同時命令南直隸的軍隊協同御林軍南下,由章照率領,進入福建地面。

張問並未隨軍南下,停留在了蘇州浙直總督府,留下了驃騎營一部,由袁大勇領兵護駕。這樣一來,皇帝留在後方,減少了御林軍的壓力,不必時時因為要護駕而畏首畏腳,對戰爭反而有利;袁綉姑的兄長也留了下來,一舉兩得,戰場上的流矢鉛彈可不長眼睛,萬一袁大勇上了戰場有個三長兩短,張問回去還不好向綉姑交代,乾脆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好了。

部署了對南方楊氏叛軍的圍剿兵力之後,張問從容不迫地開始準備拿江南的幾個大地主動手了,他們犯的自然就是勾結官員上摺子海禁那事,不過要治他們的罪不必牽涉到朝廷政略上去,以其他罪名逮捕即可。

於是張問吩咐玄月聯絡廠衛密探,收集那幾個人的罪證,這些豪強縉紳,沒一個是乾淨的,肯定能逮到什麼把柄。張問對玄月說道:「查清了就動手,讓憲兵督促按察使司直接抓人,不用理會魚玄機的事,她根本就不是什麼沈玉城的養女,和王斌之那點交情,還不值得她以命相報。先把那幫偷稅的大地主一網打盡,再詔魚玄機進京給公主看胳膊,兩頭都不誤。」

這時候王斌之已從京師回到了江南,正在沈玉城的府上。張問到達了蘇州,讓他們每日都膽戰心驚。沈玉城找著王斌之商議:「你在京師把事情辦妥了么?」

王斌之道:「都辦妥了,柳影憐見到了沈貴妃,沈貴妃已經答應幫忙了。沈老放心,皇上要動咱們,也得想想公主的胳膊能不能治好不是……咱們也沒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皇上犯不著和咱們較真吧?」

沈玉城仍不放心,左右踱了幾步,埋頭冥思苦想。就在這時,沈玉城突然大驚失色道:「遭了,咱們算漏了一個地方!」

「什麼?」王斌之忙問道。

沈玉城道:「你我密謀的計策,對沈貴妃說魚玄機是老夫的養女……他們不會讓廠衛密探查么?萬一查出魚玄機和老夫以前並無來往,這事……」

王斌之的臉色也頓時變了,瞪圓了眼睛道:「確是存在漏洞,一月前咱們怎麼沒想到?」

「當時太急了,這事兒也夠麻煩的,先找魚玄機,又找柳自華,再找柳影憐,之後才把關係通到沈貴妃那裡……這麼一番折騰,一時沒想到,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王斌之愣愣道:「也許別人也沒想著懷疑魚玄機的身份呢?」

不料這時沈家的管家驚慌地跑到了門口,說道:「老爺,大事不好了!」

沈玉城心裡頓時咯噔一聲,問道:「發……發生了何事?」

那管家道:「按察使司里的陳大人派人過來通氣,說是憲兵和按察使兵分兩路,正準備抄咱們沈家和王老爺家!陳大人說這事他毫無辦法,最後一次幫咱們,只能事先打聲招呼,讓咱們別胡亂攀咬……」

沈玉城念叨著「完了……完了……」然後身體一陣搖晃,昏倒下去,王斌之急忙扶住,他自己也是驚恐絕望萬分,不過年輕一些,沒直接昏倒而已。

……

廣州那邊,叛軍剛打下城池不久,城牆工事在惡戰中破壞嚴重,無法再具備防禦功能。好在乾朝官軍的調兵部署是從四方調兵,進展得比較緩慢,楊德才軍尚有時間準備。他召集部將商議退敵之策,眾將都認為官兵部署完畢,合圍推進至少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一個將領說道:「賊軍分幾路進發,敵眾我寡,我軍不宜分兵,應利用敵兵來犯之前的時間,修繕廣州外圍工事,集中兵力,依憑工事防守,力圖打退其進攻鋒芒,如若不利,我們便向南撤退,乘舟渡海,退守瓊州(海南)。」

楊德才以為善,遂下令諸軍調發民夫修葺工事,一面將主力布置在廣州外圍。

就在這時,張問突然密令福建的章照立刻率御林軍奔襲廣州,長驅直入。章照遂領旨出發,丟下緩慢的地方軍,自率驃騎營和鐵軍營急行軍南下。御林軍四萬人,行軍都是依靠馬力,軍紀嚴明,運動時十分快速,突然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就進入了廣東地界。

叛軍預警的探報剛剛把消息報到廣州,還沒幾日工夫,叛軍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又有消息來報官軍已經接近廣州城了。

這下楊德才有點慌了,要守工事還沒修好,要跑別人已經到眼皮底下了,眾將認為御林軍只有四萬人,己方有十萬,可以擺開一戰。

楊德才自然知道御林軍就是以前大名鼎鼎的西大營,十分兇猛,但情勢所迫,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準備擺開了決一死戰。

十月底,雙方終於在廣州城北面遭遇,兩陣對圓,準備惡戰。這個季節,北方已是寒冷非常,但南方並不寒冷,只是戰場上蕭殺一片。

幾輪試探性的接觸之後,叛軍開始放炮。御林軍急速南下,騎馬過來,沒有重武器,只能頂著炮火向前推進。好在叛軍的大炮數量有限,並不能造成決定性的殺傷。雙方接敵之後一頓白刃戰,御林軍勇猛無比,以少對多,廝殺半日不分勝負。就在這時,驃騎營突然出現在了叛軍後方,鐵騎猛烈衝擊,前後夾擊,叛軍大潰。

御林軍趁勢掩殺,斬獲無數,楊德才本人也死在流矢之中,勝負已定矣。

……張問此次南下,捷報頻頻,行程十分順利,待得章照傳來大捷的消息,他也鬆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起來。

這時他突然很想去上虞縣轉轉,那地方是張問在官場第一次施展的地方,對他真是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張問的籍貫是京師,京師才是他的故鄉,他甚至連浙江話都不會說,但是上虞縣那地方讓他覺得就像是第二故鄉一般,熟悉而親切。

於是張問便讓袁大勇率兵護駕,到上虞去了。乘舟而下,依然從城池的水門進入,到達碼頭的時候,只見官民如潮,迎接的人如山如海。

待張問從船上下來之後,官吏百姓都跪倒在地,高呼萬歲。就在這時,張問發現河邊上迎接的官吏隊伍里,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便說道:「管之安,梁馬,上前來和朕說話。」

果然是那兩個官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仍然穿著綠袍,管之安的肥肉依舊,他們二人只是老了一頭。

這兩個官沒有功名,要升遷萬分困難,恐怕就一直霸在上虞,不知給多少任知縣下過絆子……

管之安他們聽得張問居然能一下子喊出自己的名字,還真是感動了,忙彎著腰走上前來,畢恭畢敬地跪倒在面前,管之安抹了一把眼淚,也不知是真是假,聲音哽咽道:「皇上……還記得微臣,微臣這心裡感動得……無以言表啊。」

「得了。」張問呵呵笑道,「你現在沒在心裡罵朕了吧?」

管之安忙叩首道:「微臣每日上值,都要感謝皇恩浩蕩呢,哪裡敢罵皇上?微臣就算敢罵自己的爹娘,也不敢對皇上有絲毫不敬之心啊!」

張問頗有些感觸地說道:「十幾年了吧,朝代都換了,你們這官還當著,不簡單。」

管之安道:「都是托皇上的隆恩,上邊的人倒是換了好幾茬,微臣一說起認識皇上,他們都不敢動咱們呢。」

張問想了想:「朕還記得有個刑房書吏,叫什麼來著。」

「回皇上,叫馮貴,去別的地方當官去了。」

張問又看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遠處的一個穿青色官服的年輕人,在縣級衙門,穿青色官服的官員只有知縣,看來那個瘦弱的年輕人應該就是現在的上虞知縣。這時張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當初做知縣的情形,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知道這個知縣能不能吃住管之安幾個地頭蛇呢?

過了一會,張問便上了轎子,御林軍騎兵護在左右,從碼頭向縣衙那邊行進。而那幾個官吏,連馬都不敢騎,小跑著跟在後面,態度恭敬極了。

先前乘船的時候,可以看見縣郊的變化很大,靠近城池的地方,基本都沒有莊稼了,多了許多工坊。但現在進城後,張問發現城裡的變化不大,主要是建築沒有什麼改變。隊伍行過文昌橋時,張問特意挑開轎簾,仔細看了一番這座石橋,並未翻修過,還是老樣子,曹娥江橫卧其下,波光粼粼。

他記得,十幾年前曾經和皇后張盈在這裡相遇傾談……突然有些想念起老婆來了,世事滄桑,幸好舊人還在,不然此時此刻該有多傷感啊。他更加悟了,珍惜身邊的人,當偶然回憶的時候,發現美好回憶里的人還在,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權力,爭鬥,都不重要了,就算皇后將來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想也是可以原諒的。

過了文昌橋,便是平安坊,以前沈家開的青樓風月樓就在這條街上,張問發現那棟樓閣居然還在,便說道:「停轎。」

張問從轎子上下來時,管之安忙跟了上來,躬身道:「稟皇上,這樓子,還是青樓,不過好多年前就換東家了,現在是薛家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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